家住铜仁路 (廿四)“有言话回去讲,回去讲!”
大食堂一角有个小小公用电话站。那时有私人电话的人家极少,大哥大未问世,手机尚未发明,附近居民和外界的全部联系侪靠这个电话站。
电话站里负责传话的阿婆阿姨历经连年磨炼,个个腹腔有力,嗓音洪亮,极具穿透力,绝对可与帕瓦罗蒂(Pavarotti )一比,伊拉立勒弄堂里头张嘴一叫:
“5号三楼张家大兒子今朝加班,不回来吃夜饭了”;
“6号小胖子,倷姆妈今朝要天暗了再回来,叫侬先淘米烧夜饭”;
“11号李家二妹妹听好了,有位男青年叫侬今朝夜里六点半勒嗨大光明电影院门口等伊。”
整栋大楼乃至半条弄堂都听得煞煞清爽,大家心中有数了:李家二妹妹搿朋友了,名花有主了,对其他男青年而言:not available anymore!
接下来,侬会发现,五点三刻到六点钟,弄堂里好几个窗口人影闪动——和李家二妹妹要好的小姊妹立在玻璃窗的窗帘后面悄悄看,心里暗暗想: “嗯,保密保得好嗰,前两天还跟我讲呒么朋友,不打算结婚,要独身一辈子,今朝跟男朋友去看电影了!”
几个二妹妹的弄堂点头朋友侪想看看二妹妹搿朋友后有啥变化,今朝穿啥衣裳去约会,伊拉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当然也不想太“明目张胆”,假姿假言立在弄堂里讲山海经,等二妹妹出来:
“哎,哎,来了,来了!”
“伊好像瘦了,比老早瘦了交关!”
“伊蛮会打扮,蓝布衫配红围巾,江姐‘红梅赞’嗰打扮!现在最行了!”
“侬看,伊的假领头是红白小格子嗰,颜色配得老好!伊手巧,自家裁自家洋机踏,老会翻花头嗰……。”
男青年也会立勒窗前,悄悄看一眼,伊拉想晓得哪个二妹妹,长得哪恁?居然被弄堂外的陌生人“挖得去了”!
张家阿婆李家姆妈穿着围裙拿着炒菜锅铲,一边烧饭,一边从厨房窗口朝弄堂张望,伊拉聊天的内容当然也离不开李家二妹妹:
“……辰光过得真快!这个二妹妹啊是老早一直勒嗨弄堂里跳橡皮筋踢毽子嗰?现在居然搿朋友了!辰光过得真快!”张家阿婆感叹。
“是嗰,是嗰,吵起相骂来喉咙老响嗰!交关辰光不勒嘿弄堂里疯了……,眼睛一眨,长大了,斯文多了。……还是伊活络!侬看好,不出两天,毛脚女婿就扛勒‘冲锋枪(火腿)’、拎勒‘手榴弹(名酒)’、‘炸药包(香烟)’上门来了,再过两年就当娘了!……嗨,还是李家姆妈福气好!”陈家姆妈话语中有点酸溜溜,伊的大女儿快冒三十了还呒么对象。
传呼电话透明度实在大,弊端是无私密性,优点是给包养小蜜二奶者设立了障碍。
电话亭的阿婆阿姨是消息灵通人士:大饼摊隔壁陈家老大搿的女朋友是小菜场卖葱姜屋里嗰阿三头;老虎灶“翘脚(瘸子)”阿庆的兒子给伊生了个大胖孙子;拐弯角子刘家“戆大块头”又留级了,伊除了体育之外呒么一门功课及格;扫地的“酒葫芦”前天半夜三更中风送医院抢救了等等,她们总是第一时间得到情报。好在她们“脑子煞勒清,嘴巴交关紧”,不乱传消息。
国庆节和春节辰光,打电话接电话的人交关多,大家忙着打电话相互拜年,相约吃饭,有的借节日聚会忙着为亲眷朋友的小辈介绍朋友,安排相亲:
“舅舅,侬好!姆妈叫我打电话给侬,请倷一家门明朝,年初三,到阿拉屋里吃夜饭,一定要来哦!”
“……阿娟,侬好!我是惠芬,明朝我好朋友要带伊儿子来阿拉屋里白相,…….对, 对,就是我跟侬讲的迭门人家,伊拉儿子真咯邪气好,一表人才,侬带琪琪来看看,百闻不如一见,……侬看了保证欢喜。明朝下半天三点半,……好咯,好咯……,侬十八只蹄髈准备好哦!”
电话亭最热闹,排队最长的辰光是每年发录学通知书的那天。
那天,最神气,最让人敬畏的要数穿墨绿色制服的“绿衣天使”邮递员叔叔阿姨,他们穿街走巷把一封封初中、高中、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每个翘首等待在家门口的考生手中。考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立即涌到电话亭向尚在单位上班的家长报喜:
“爹爹,第一志愿!第一志愿!我考上复旦了!”
“姆妈,我考上交大了!”
“阿爸,育才,我考上育才了!…….”
后面一位听到前面那位打通电话,报了喜,就把电话掐断了,抢过话筒拨号码,前者想夺回话筒再讲几句,被旁边排队的人拦住:“报好喜了,可以唻!有言话回去讲,回去讲! ”
(图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