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铜仁路 (廿九)“新生儿”愚园东路

           前几年发现上海咖啡馆(现中欣大楼)后新辟出一条马路,抬头看路名:愚园东路。在这附近居住了几十年,只晓得有一条东始常德路西至中山公园的愚园路,从来呒么听到过愚园东路。

           带着好奇心拐进这条 “新生儿”愚园东路。上海滩马路一般都种植法国梧桐,而愚园东路别具一格,是条高大黄山栾树遮荫的怡人小马路。

          黄山栾树一到春暮夏初,金黄色小花朵组成串串花穗挂满枝枝桠桠,远远望去一片金色,因而有个好听的英语名字:Golden Rain Tree——金雨树。可惜,我呒么眼福,去时是春节前,只能visualize满街金雨树盛开的壮观。

黄山栾树——Golden Rain Tree——金雨树

           在愚园东路走着走着记起来了:老早这里是上海医专校园。

南京西路1522弄——“外国弄堂”

            原上海医专正门开在南京西路1522弄第一排临街小洋房和上海咖啡馆之间。

           不少上医专学生都是学习成绩优秀,高考总分远远超过重点高校录取分数线的佼佼者,但因家庭成分不好,在执行“阶级成分”政策的年代,被排斥在重点大学一医大和二医大校门之外。这些学生的家庭经济条件都不错,不少家庭拿定息。课余有闲,他们常到旁边的上海咖啡馆坐坐,喝喝咖啡聊聊天,想想心事发发呆,他们心里明白,毕业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将分配到遥远的山村,偏僻的城镇,留在上海的希望极小极小。命运好的,能在边远地区当个乡村医生,发挥专业之长治病救人,有时还能充当一下兽医,大显一番身手;命运尚可的,工作跟专业偏离些,本应拿外科手术小刀却被分配在厨房抡大刀宰骨头切肉丝。不过言话讲过来,据说,这些学过解剖学的,宰牛杀猪的活干得特别出色,骨头筋膜分得清清爽爽,收拾得干干净净;命运不济的,则完全学非有用,下矿下窑,开矿采煤。

年轻时的杨丽坤

          其他大专院校的非“红五类”毕业生也是如此。比如,担任《五朵金花》和《阿诗玛》主角的著名演员杨丽坤的丈夫唐凤楼出生资产阶级家庭,上海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西南边陲,整天在陡峭山腰上打钻、放炮、采石,天天对着石头谈莎士比亚。

           曾经讲“九个农民养活一个大学生”,不能浪费人才,那时一讲阶级成分,就顾不得了。

           上医专的这些学生清楚,在上海的惬意日脚过一天少一天,何不“今有咖啡今朝喝”。

           1966年,文革开始,停课闹革命,接着许多大专学校并入大学,比如原财经学院,外贸学院并入上海外国语学院,上海医专也跟潮流并入二医大。医专校园空置后,上海无线电十三厂“趁虚而入”在此建厂。后来,上无十三厂摇身一变成了上海电子计算机厂,再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长江计算机(集团)公司。 

           靠近常德路那段愚园东路是南京西路1522弄和上海市公安局静安分局的后街。

           南京西路1522弄原是房产大王程霖生的房产,因其漂亮的英式小屋得名“外国弄堂”。走在愚园东路,可看到“外国弄堂”porch的尖顶。

培进女子中学的校徽

          “外国弄堂”西边的花园豪宅也是程霖生的房产,后来是上海培进女子中学校舍,再后来,培进女中搬走了,这里让给公安局静安分局办公。

静安分局

           记得以前,文革中后期,上海经常“刮十二级台风”——那时,十二级台风似乎是台风最高级别,不像现在,台风要么不刮,一刮就是十七级,十八级。不过,上海人当时讲的那个“刮十二级台风”,并不是通常讲的拉黄色警报的大风大雨,而是全市性突击围捕不法分子的行动。

走在愚园东路,可看到“外国弄堂”小洋房的尖顶。

            “刮十二级台风”当夜,全市警察全部出动,声势浩荡,横扫角角落落,捣黑窝抓坏人。第二天常常听到有人讲“XXX昨日夜里刮进去了”,“XXX昨日进宫”了。覅以为伊进了王宫,这里的“宫”字,其实不是王宫的“宫”,是公安局的“公”!“进公”就是被捉进公安局去了。有些屡教不改的老油条几次“刮十二级台风”都被刮进公安局,人们根据伊被关进公安局的次数,送他一个雅号“二进公”或“三进公”。这些人被押进公安局大门,就被看守按住剃个和尚一样的青皮光头,因此,关进公安局,也叫“关进庙”里去了。

          说实话,文革中,量刑执法普遍偏“左”偏重,难免一些人吃冤枉官司。有些人只不过吹只油光锃亮“飞机式大包头”,穿穿小裤脚管花衬衫,听听外国音乐,开开家庭舞会……,追求和吹嘘西方生活方式而已。放到今朝,不算啥罪行,说不定这些人还被捧为生活西化、举止“有腔调的老克勒”。然而,在那个年代,他们往往被视为流氓阿飞,甚至是毒害青少年的教唆犯,是“刮十二级台风”的对象之一。那时,这些人绝没有胆量自诩“老克勒”,除非想到白茅林劳改农场去蹲几年,或者像老克勒鼻祖,“人民大道一只鼎”姚先生(好像叫姚守忠)那样吃一粒花生米踏上黄泉路。由此可见,老克勒并非光荣称号,不仅是纨绔子弟的别称,还是对那些“赤膊戴领带,赤脚穿皮鞋”充阔佬的“王革履”,“张革履”之类的贬义称呼。在上海,出生于优渥家庭,品行端庄,追求知识的学者绝不愿意别人称他老克勒。

           当然,被“刮进公”的人中确有一些人触犯了法律,比如,有一名分配到大饼油条摊的小青年因对工作不满,在大饼里放人粪,虽没害死人,但在大饼中放民粪,民愤极大,不枪毙不足以平民愤。不清楚眼下对那些造假药,销售伪劣食品,危害人民健康,同样民愤极大的犯罪分子如何量刑执法。

静安分局

           当年,一些被“十二级台风”“刮进公”的不法分子在文化广场举行的公审公判大会之前都关押在各区的公安分局内。静安分局大院深处,靠近现在愚园东路的小房子里曾经关押过不少。

威尼斯圣马可广场附近的叹息桥(Ponte dei Sospiri)

           铁窗内,锒铛下狱,身临囹圄的他们和外面,阳光灿烂,蓝天碧空,微风吹拂,金雨树花穗欢乐摇曳的愚园东路的美好世界仅一墙之隔!不由地想到衣衫污秽,手脚镣铐从威尼斯圣马可广场附近的叹息桥(Ponte dei Sospiri)经过的囚犯……。

           文革结束,也在文化广场,为一些误判错判的冤死者举行了平反大会,这又有啥用?!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

            愚园东路到常德路为止。过了常德路是洋房林立,交关漂亮雅静的愚园路。

   

    (图片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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