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铜仁路 (十八)“蓬皮杜枕头套”
夜饭后的铜仁路几乎呒么车辆,是小孩们尽情玩耍的场所,他们斗鸡、打弹子、飞刮片、捉迷藏,他们尖叫着,嬉笑着,追赶着疯玩,全然不顾大人的呵斥:“汰好浴了,不要跑了!”“侬看侬,跑得汗淌淌滴,痱子粉白搨!” “嘿嘿,侬去跑,侬去疯,当心明朝生热疖头!” 乘天色还呒么暗下来,一群小朋友围着小书摊看连环画;几位爷叔老伯坐在小桌旁下棋打牌谈古论今。
婆婆妈妈戴着顶针箍,拿着绒线针一边锲鞋底结绒线,交流最近时行的鞋样,绞花棒针编结法,一边讲张讲张青菜萝卜,邻里街坊琐事。
几位阿姨围在一张矮方桌边,用划粉竹尺在无需凭布票买来的几块零头布上挖空心思拼凑囡囡弟弟穿的方领衫平脚裤。
上海女人善于理家,交关能干,本事交关大,伊拉个个是旧改新,破变好的“嘉人(能干人)”,伊拉能拿一条大人破大衣拆开,翻面,拼接缝制成簇簇新的小孩外套,有的还能把破旧牛仔裤的裤脚管拼缝成时髦的“马桶包”……。
一边路灯下,五六个年轻姑娘头凑在一起悄悄询问结婚嫁妆行情:应该准备八条被头,还是十条十二条被头?枕头是否也需相应配对?她们互相打听婚期,商量如何借调棉花票布票:最近两三年不会结婚的女青年把自己的棉花票布票借给马上要结婚的小姐妹,结好婚的小姐妹领到新棉花票布票后非常守信用地按规矩“归回”,这样她们都能置办八条,十条绣花被。
她们交流时下流行的绣花枕头套花样,讨论切磋怎样绣桌布,做沙发套,电视机套,缝纫机套,还相约去看上海电视台对面家具店新到的罗马尼亚款式的家具,劲道粗得不是一奄奄。
那时,缎子被面的花样大多是“钢花四溅”、“稻谷飘香”、“喜庆丰收”……,还有以1962年6月22日上海江南造船厂经过四年努力制造,在上海重型机器厂试车成功的1.2万吨水压机为主题的“万顿水压机”被面花样。
记得在布店工作的邻居讲,一次一位年长阿婆来替外孙囡买结婚用绸缎被面,挑来挑去都是“钢花四溅”、“万吨水压机”的图案,忍不住低声咕哝:“哪恁侪是迭种花样?哪恁呒么鸳鸯牡丹?万吨水压机做被面,咯么这条被头不罢(不止)五斤重了!‘钢花四溅’,个么睏了里头汤婆子也覅了!”旁边人听了笑着劝她覅瞎话三千 。的确,要是早几年,文革刚开始时,她肯定会被拉去批斗,好在那时大家对文革已经没有兴趣,都当逍遥派了,没人去揭发她。
上海女青年会得赶时髦,法国总统蓬皮杜来沪访问,竟然发明了“蓬皮杜”枕头套花样。不知这两年的结婚绣花枕套是否会有“马克龙”式样?
女青年为赶嫁妆赶时髦忙,男青年也呒么空勒嗨,伊拉为了伊拉“要紧事体”不乘风凉,“天大热,人大干”,四,五人挤在一栋石库门房子的楼梯下面的逼角落里,拿从冠龙照相器材商店买来的显影水定型水倒来倒去,照相纸在这个面盆伊只水盘里浸来浸去,最后,拿浸好的一张张照片用晾衣裳夹子夹在墙上的晾衣服绳子上,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汗流浃背也不觉得热。
有时,其中一人“请假”,要一介头在自家屋里印照片,大家立刻“刮三(明白)”——伊要一个人悄悄帮伊“敲定”——关系基本确定的女朋友——印照片了!大家拎得清——女朋友,即使已经“敲定”的女朋友的照片,也不好被别人看见的,不然,要被女朋友骂杀脱嗰!弄得不好,“敲定”的关系也要“不敲定”了。
(图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