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铜仁路 (四)墙头开花
天渐渐暖热起来,墙外的铜仁路越来越热闹。
我们花园靠马路一边的围墙上常常“长出一簇簇花穗”,那是甜芦粟的花穗,卖甜芦粟的农民把摊头搬到了我们墙外边。
姆妈见我们几双眼睛盯着墙头上的甜芦粟花穗,晓得阿拉肚里馋虫在乱爬,带阿拉去买。
卖甜芦粟的农民伯伯接过姆妈挑好的几根甜芦粟用利刀“嚓嚓嚓”几下,长长甜芦粟变成短短的小青棍,然后用细细的草绳把切好的甜芦粟扎成一捆,递给我们。我“哼哧哼哧”地帮姆妈把一大捆甜芦粟捧抱回家。有好东西吃的辰光我总归交关乖。
姆妈教我们用嘴把甜芦粟的皮一条条扯下来,再插回青青的甜芦粟“肉”里,做成小灯笼。姆妈把我们做好的甜芦粟小灯笼一只只放在窗台上排成一行,问我们:好看吗?好白相吗?”
可我只想吃,姆妈一转身,我就把甜芦粟灯笼拿过来吃了!
天越来越热,安义路口的人行道上的瓜果摊越来越多,地上平湖西瓜、白梨瓜、黄金瓜堆成小山。
平湖西瓜的瓤,红红、甜甜、沙沙的,咬一口满嘴甜水;白梨瓜的皮微微泛青,里面的瓜瓤却白润白润如和田玉一般;黄金瓜当然是七宝的名牌品种“十条金”最受欢迎,可惜现在已看不到了,不知是否已绝种。
路口街沿上常常坐着一位卖栀子花白兰花的老婆婆,她静静地守着面前的一只浅口长柄小提篮,篮中土布上整整齐齐排列着绿叶白花的栀子花、白兰花、茉莉花,见人走过,她轻轻叫一声:“栀子花……白兰花!”
姆妈有时会买一枚白兰花别在斜襟花衫最上面的纽襻上。我欢喜闻姆妈身上飘散出来的那缕淡淡的花香。
盛夏任性地日日逼近,人们为了哄慰食欲,不断变化菜肴点心:荷叶粉蒸肉、藕片炒肉片、荷叶绿豆薏米粥、百合红枣西米羹、糯米糖藕、薄荷绿豆红枣汤……。弄堂口,排满街沿的杭州竹篮和蒲包里应时地盛满了令人感到丝丝凉意的湿漉漉的紫红色、深褐色、翠绿色新鲜菱角和朱红色的荸荠。一旁,一只浅口木桶里齐齐整整地插着一枝枝碧绿生青的莲蓬头……。
姆妈买菜回来,顺便买几枝莲蓬头,称一两斤菱角荸荠。
新鲜莲蓬头最讨人喜欢。清水汰好后,姆妈分给我们一人一枝,我们学着姆妈的样,用手轻轻取出莲心,剥去绿皮……,白白嫩嫩的莲心咬一口甜丝丝,满嘴清香。
菱角和荸荠未能“出淤泥而不染”,姆妈教我用小刷子刷去菱角和荸荠上泥土,水龙头下汰清爽,放入一个大锅清水煮了。晚上乘凉时,姆妈分给我们每人一份。我捧着塞满温热菱角荸荠的绢头包,坐在阳台上,边吃边乘风凉……。
有时,农民还会挑来从太湖里捞上来的野生鸡头米(芡实)。
自古以来,与茭白、莲藕、水芹、茨菰(慈菇)、荸荠、莼菜、菱角一起称为“水八仙”的鸡头米颇得文人宠爱。曹雪芹称其“粒粒如珠”。《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院夜擬菊花题”中,贾宝玉让人送给史湘云两样时鲜货,一样是红菱,另一样就是鸡头米。
苏东坡爱用“水中珍珠”鸡头米煮粥,赞叹“粥后一觉,妙不可言”。
鸡头米数苏州南荡的最好,清糯弹牙,鲜香可口,一口上瘾,欲罢不能。姆妈烧的鸡头米薏米红枣粥至今念念不忘。
春夏秋冬,安仁邨铸花大铁门从早到晚紧闭着;雨露霜雪,铜仁路上的菜摊果摊随季更换:从早春时分卖小鸡小鸭的摊头开始,到春节前呼唤鸡毛鸭毛换糖的挑子,一年四季卖甜酒酿、氽臭豆腐、爆炒米花、补碗磨剪刀、补阳伞修套鞋、弹棉花修棕绷……,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披伏,不时从半启的小边门传进弄堂,打破了弄内的安谧。
(部分图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