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铜仁路 (九)“Nixon goes to China”
七十多年来,中苏友好大厦/上海展览馆举行过无数次重大政治和外事活动,接待过近百名其他国家的元首与政府首脑,组织了上万场国内外展览和会议,成为上海最重要的政治、经济、科技、文化中心和对外交往的窗口之一,尤其在中美建交方面,上海展览馆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Nixon in China”或 “Nixon goes to China” 现已成为众所周知的谚语,意指(政治家)采取意想不到或超乎寻常的行动。
1971年7月,尼克松总统指派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在访问巴基斯坦途中秘密访问北京,为尼克松访华做准备工作。
1972年1月3日,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黑格将军(Alexander Meigs Haig, Jr. )率领先遣小组来中国为总统访华进行技术安排。当时先遣小组负责新闻报道的白宫发言人齐格勒(Ron Ziegler)向中方传递的信息是:尼克松访华期间,将有大批记者随行,这些记者将利用通讯卫星播放电视图像、图片、电讯等,向全世界报道中国现况,请中国政府给予方便。为保障黑格一行的安全,在黑格及其随行人员经过或者可能经过的所有地点加强治安。
按照计划,黑格一行将下榻茂名南路的锦江饭店,在南京西路的友谊会堂开会,然后参观上海展览馆。作为活动中心的静安区对黑格的来访非常重视,区委领导从面到点层层召开动员会,传达周恩来总理有关“外事无小事”的重要讲话,宣讲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深远意义,俾众周知。全区所有优秀民兵与青年学生都调动起来参加此项非同寻常的任务,我是其中一名。我们的任务是在黑格及其随行人员访问上海期间乔装成行人,以展览馆为圆心,在南京西路、延安中路、陕西路、茂名路、铜仁路、常德路等周边地段担任治安工作。
我们分队的领队是上棉四厂的民兵队长,他非常认真非常卖力,其他小队成员都可暖暖热热坐在平安电影院休息等待“上岗”,他不准我们去,下令我们顶着上海一月凛冽寒风站在沧州饭店(现锦沧文华大酒店)附近待令,时不时有事没事地吹哨要我们列队听他训话。每次训话结束时,他带领我们振臂高呼:“时刻提高警惕!” 可是他从来不说后半句:“不要麻痹大意”,原来他满脸是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麻皮!我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好朋友,我们这帮子“小丫头”兴奋不已,马上“密报“所有队友。当他再次领着大伙喊:“时刻提高警惕”时,我们紧接着,一字一顿齐声喊:“不要麻——皮(痹)——大意”,还故意拉长“麻皮”两字,大家会意马上响应,笑着高喊:“不要麻——皮——大意!不要麻——皮——大意!” 民兵队长看着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的部下脸涨得通红,脸上一颗颗麻子在蒙蒙夕阳余晖下“大放异彩”闪闪发亮,他立刻取消了烦人的训话。不过,他马上找到机会报复我们了,指派我和一名老工人乔装逛街的父女俩。给陌生人当女儿?! 哪怕是假的,我也不乐意!我的“亲密战友”更惨,她长得高,被指派与一位男青年乔扮成情侣!这位老师傅肯定看到了我不乐意的表情,笑嘻嘻地宽慰我 :
“好了, 好了,覅生气了,我就当侬几个钟头的假阿爸,一塌刮子几个钟头!”
这位老师傅话不多,可能充当假阿爸,有点心虚。我们俩默默地走着,根本没有父女间应有的亲密。经过我家安仁邨时,看到弄堂口站着我们居委会主任陈阿姨和几位里弄干部,她们也在执行任务。安仁邨与上海展览馆一墙之隔,每家每户的花园和阳台还“进驻”了治保人员,居民们只能呆在房间里,不能到花园和阳台去。我家也如此。
那几天静安区几个街道的里弄干部着实辛苦,他们挨家挨户做工作,请大家不要在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干上系绳晾衣物,不要在窗台外的球门架(一种安装在窗外形似球门的晾衣架)上挂“万国旗”,关照大家把花园、阳台、弄堂、街角,垃圾桶周边收拾干净,不要堆放有碍观瞻的杂物等等。老百姓为了国家的声誉,也为了“自家的洋相不要被外国记者拍照拍了去,让全世界侪看到”,都积极配合。南京西路,延安中路,茂名路,陕西路,铜仁路,常德路一带非常整洁,街道上连一片小小的纸屑枯叶都没有。
我和那位假阿爸按规定路线在上海展览馆周围兜了一圈又一圈,足足逛了近三小时还没有接到任务结束的通知,正在纳闷,队长过来通报情况:
“大家辛苦了,不过上面讲大家起码还要在马路上再兜一两个小时,因为黑格将军的鼻头实在太挺太高,伊拿鼻头压在橱窗玻璃上看微雕,压得鼻头发白鼻梁歪了还呒么看清刻在米粒大小汉白玉上的微雕!现在派人去拿玻璃橱门的钥匙,把微雕拿出来,好让伊近距离观赏。不然,鼻梁骨压断了,问题大了!……人家是客人对伐?”
大家点头称是,开始闲聊黑格的轶事:黑格将军非常英俊,可以说是美国历史上“卖相”最挺括的国务卿,当然他也非常注意外貌。美军纪律规定军人一律不得蓄长发,统统剃看得见头皮的“青皮光头”。但是,时任北约盟军总司令的黑格将军却留了一头微微卷曲的美发。一名被强制剃光头的美国士兵撕下画报上的将军像,画了一个直指黑格波浪卷发的箭头,写下一行字:“请看他的头发!” 随后把画像贴在不许他留长发的连长办公室门上。连长看后,把该士兵画的箭头再延长,指向黑格将军的肩章,也写一行字:“请看他的军衔!”
时钟敲了二十三点,黑格的车队才从上海展览馆缓缓驶出。我们这批人从四面八方回到集合地平安电影院稍事休息,喝点姜汤暖暖身体,每人发一个白脱咸面包充饥。这是益民四厂生产的,一角三分一只的小型白脱枕头小面包,用黄白两色蜡纸包装,奶油味十足,松松软软,略带一丝咸味,是大家都欢喜吃的面包。记得82年北京外国语学院来沪招生的一名山东籍老师迷上了上海的白脱面包,在上海十几天,顿顿两只白脱面包,啥小菜也不要,面条、米饭、饺子统统一边去!临走还买了满满一旅行袋和一网线袋回北京。
我也非常喜欢益民四厂的白脱枕头面包,咸中带鲜,非常有味道。我还欢喜这个面包的包装纸,每次吃完面包把包装纸囥起来,等新学期开学了用作包新课本的包书纸,因为它是蜡纸,比一般的牛皮纸包书纸,画报包书纸防水,还加,柔硬适度,便于折叠,可给书本的四角裹上各种“包角”。可惜已有三四十年呒么看到了!
(图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