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魔窟
周末,西班牙同事Mariana约我上她家品尝Gazpacho和Paella。
Gazpacho(凉菜汤)是西班牙人夏天最爱的一道凉汤。照我看,与其说是汤,不如称其糊。外国人的烹饪真无法恭维,菜不是生嚼硬咽,就是煮的烂糟糟,烤的墨墨黑,不像中国菜有炒、煎、溜、烩、煲、蒸、炸、熬、炖、汆、爆、涮、煨、焖、焗、煸等等讲究。发噱的是,外国人连汤、糊、羹也搞不清,分不明,还一年到头评比米其林,麦其林、稻其林、瓜其林、菜其林,像煞有介事,忙得头头转。
Gazpacho其实就是把切成小丁的黄瓜、西红柿、灯笼椒、青葱统统倒入一个大生菜碗,加入橄榄油、墨西哥尖辣椒(jalapeno)、大蒜、蜂蜜、葡萄酒、食盐等,再加面包丁——注意噢,是过期面包(stale bread)切成的丁,用一只长柄木勺哐啷哐啷像拌三合土水泥那样胡拌乱搅一通,拌成鸡鸭饲料般糊状,放入冰箱冷却两个多小时,竟然可算一道菜上桌面!
西班牙海鲜饭Paella的做法更让我厥倒,海虾不剥壳不剪须刺,贻贝(mussels)不去壳、去泥去沙,鸡腿不切成块,连鸡腿毛都不拔干净,吭不啷当掼进一口大铁锅,和米一起加水,加调料嘟嘟嘟煮成乱糟糟一锅便是了。西班牙人不懂米饭烧滚了,还需小火焖熟,因而Paella常常是夹生饭!照上海人的讲法,吃夹生饭是要寻相骂的!怪不得美丽的西班牙女郎讲起话来叽里呱啦,吓人兮兮,像吵相骂。
话说回来,Gazpacho和Paella的味道还可以,呒么东西吃时,肚皮饿得呱呱叫时,吃吃还不错。我怕饭馆与小摊上的Gazpacho里的蔬菜呒么汏清爽,怕Paella里带壳带須的海虾戳破舌头,怕泥沙未洗净的贻贝(mussels)弄脏齿舌,不太敢吃。一次吃Paella,咬到贻贝里的沙,牙齿咬裂一个小口,从牙根一直痛到头顶心,从此与Paella和Gazpacho说bye-bye。
Mariana的私家菜不一样,用的是她自家菜园的蔬菜,绝对绿色食品。再讲,她做菜精细,讲究卫生,我欣然前往。
一进Mariana的家,我怔住了:走道,餐厅、客厅的墙上,地上,玻璃柜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西非艺术品:铜雕、木雕、织品、编织品,让人目不暇接,放在醒目位置的两尊贝宁青铜雕造型古朴、粗狂、生动,透着一股摄人的神韵与魅力,我凝眸驻神观赏良久,对西非古代文化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Mariana曾在西非工作生活十几年,对西非历史文化了如指掌。Mariana最痛恨的是世人把非洲大陆看着是原始荒芜,不开化无文化的野蛮之域,“This is out-and-out stereotype opinion!”
源自岩石群,含沙量仅尼罗河(Nile)十分之一的尼日尔河(Niger River)几乎清澈见底,泊泊流淌,蜿蜒4180公里一刻不息地浇灌着广袤的西非土地,哺育着这里人民,滋润激发土著人民无限想象力和艺术创造力。这里是非洲人民引以为豪的马里帝国(Mali Empire,c. 1235 – 1400)、松海帝国(Songhai Empire,c. 1430 -1591) 和贝宁帝国(Benin Empire,c. 1180 —1897)发源地,是西非文明的摇篮,而作为贝宁帝国文明象征的青铜文化,则是非洲文化史上一朵最为璀璨的奇葩。
贝宁帝国的青铜雕塑与浮雕生动地记述了贝宁帝国鼎盛时期的宫廷生活、武士征战、宗教仪式等,是反映中世纪时期几内亚湾沿海热带丛林中,一个历经800年的黑人帝国历史的画卷。造型生动,工艺精湛,动感传神的贝宁铜雕不仅见证了西非灿烂文化的历史,还特显了当地土著人们奔放热烈的个性和对自然、宗教、风俗的敬畏。难怪伦敦大英博物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竞相收集珍藏。
见我如此痴迷贝宁铜雕,Mariana说,假如我不怕死,她可以带我去购买一些直接从西非运来的古贝宁帝国铜雕与木雕的仿制品。她说,遇到运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淘到真品原作。不过,如果运气不好,那就可能有去无回了。Mariana说,内罗毕在一些西非国家人眼中就像纽约与伦敦,他们把东西运到内罗毕来卖好价钱,但他们租不起内罗毕的房子,只能窝在又脏又乱,匪徒出没的内罗毕“Harlem”——内罗毕贫民窟,内罗毕的魔窟。这里的歹徒早就探到外国人喜欢西非艺术品,常来光顾这栋西非人集居的小破楼,整天盯着这栋小楼,一旦“smell the blood in the water”,立马扑来袭击。
“带我去,我不怕!带我去啊!” 我实在太想拥有一二件贝宁艺术品了,尽管心里有点虚,有点怕,还是缠着Mariana带我去“淘宝”。
“去那地方不是开玩笑的,那是东非出了名的魔窟,你要去,必须装扮成男人!”
“?!”
“上次我和我们武官夫人一起去的,还带上她的‘保镖’!我们都着男装,那里的匪徒不但抢钱还抢人!…..他们强奸女人,把她们扔进河里喂鳄鱼……。”
My jaw fell to the floor! 这么可怕,我有点动摇了。Mariana见状,给我打气:
“不过,卖艺术品的西非人,不会害我们,他们只赚钱。……不遇到歹徒没事。”
约莫一星期后,Mariana来通知我万事俱备可以出发了,顺手扔给我一套皱巴巴的男装——武官夫人司机的衣服:
“不要洗干净,也不要烫啊,带好手机和自卫利器!”
星期六一早,我们一行打扮成“粗野的男人”,由武官夫人的司机开车向魔窟进发。路上Mariana发现我的自卫利器是一把小小的瑞士军用刀,不由大笑:
“这管啥用啊?!绑架后割绳索啊?说不定刚被绑架就被搜走了。”
Mariana的话让我从头顶凉到脚底!我不想死在歹徒手里,我想打退堂鼓了,不好意思开口,缩在后座不停地小声祈祷:老天爷保佑我平平安安,我上有老下有小啊!老天爷保佑我千万不要遇到歹徒,不要把我喂鳄鱼啊!
我们的吉普卡进入魔窟后左转右拐,绕来绕去,最后在一栋破旧的三层楼房停下,Mariana示意我不要发声,跟着他们上楼。
楼里漆黑一团,走道高高低低,楼梯歪歪斜斜,还没有扶手,两旁破墙缝里传来窸窸窣窣诡秘的声音,像是老鼠在爬,我鸡皮疙瘩一阵阵袭来,硬着头皮跟在Marian后面,手脚并用,“匍匐”着往上爬,额头不时撞在水泥楼板上,生痛生痛……。好不容易见到前面出现一道亮光,Mariana弯下身悄声对我说:
“快到楼顶了,见到他们别慌,也别怕,不要发声。”
我们爬出楼梯,到了露台,其实不是什么露台,而是未完工的顶楼一角,历经几年日晒雨淋已破旧不堪。这里和埃及开罗一样,许多人建房造到顶层就停工,从来不建房顶,因为一旦房屋建造完毕,就要交房屋稅,未完成的房屋不征税。我悄悄环视一下,靠边有几个用旧铁皮搭的矮棚,矮棚前脏兮兮的地毯上东倒西歪地堆着一些木雕与铜雕,四、五个黑黑壮壮,胡子拉茬,眼神冷峻的男子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我心里直打鼓,低着头紧跟着Mariana和武官夫人往前走。
武官夫人来这里好几次了,她看也不看那些男人,也不看矮棚前的“艺术品”,撩起其中一个矮棚墨赤乌黑,油腻疙瘩的布帘走了进去,我们尾随而入,一个脸色黝黑,长须长发,邋邋遢遢,顑颔消瘦男子坐在小凳上毫无表情地朝我们看看,武官夫人指指邋遢男人身后的床铺,那人会意,从床铺下拉出一个铜雕,又拉出一个铜雕:一个是刻着三名武士的长方形仿古贝宁浮雕饰板,一个是贝宁帝国伊迪亚女王(Queen Idia)头像仿制品。武官夫人不啃声,那人又从床底下拉出三个木雕,据说是西非木雕真品:一个富有非洲特色的手击长鼓,一条巨大的木雕鳄鱼,还有一个双臂上举的裸体女人雕像,那人说这是一尊表现女人浴后惰懒状态的木雕。这五样东西,件件我都喜欢,我有点冲动,手摸口袋想买,被Mariana的胳膊肘狠狠顶了一下。
武官夫人带我们走出矮棚,进入另一个矮棚……。我们一连看了五六个矮棚的“货”,武官夫人把我们带到一个角落,问:
“你们看中哪几样了?”我和Mariana报了我们看中的雕塑品。武官夫人想了想说:
“好吧,就买这几样,我来讨价还价,你们不许啃声。”
武官夫人带着我们去和那些人谈价钱,谈成一件,让他们包扎一件。约莫一刻钟后,那帮子男人把我们购买的东西搬到楼下。武官夫人交完钱,我们立刻把东西扔上车,跳上吉普卡,急速逃命。
“太幸运了,太幸运了!今天顺利,没遇到匪徒!”离开匪巢窟七八公里时,我们才回过神来,嘻嘻哈哈笑着脱去男装。
那天,我买了西非手击长鼓,还有那尊女人浴后木雕,我称其“出水芙蓉”。
回家后,我彻彻底底给“出水芙蓉”一个“美人浴”。而后,在她合拢的双手中安置一根粗粗大大的蜡烛,把它做成一个落地烛台,放在客厅一角。晚上,在一闪闪的烛影下,“出水芙蓉”就像月光下游出水面的美人鱼。
(部分图片取自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