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浓汁黄鱼面/梧桐树下
仁仁迭两天老开心。
前天跟晶晶两介头从顾妈那里讨到两小碗猪油渣，伊拉一碗拌绵白糖，一碗撒点细盐，撒点黑胡椒粉，坐在花园角落头有说有笑吃得津津有味。
昨日，礼拜六下半天，仁仁学堂包场，全校老师同学侪去东湖电影院看最最新式的立体电影《魔术师的奇遇》。
一进电影院，工作人员发给每人一副眼镜，讲看迭种立体电影要戴特别的眼镜，仁仁觉得老新奇。
电影开始了，仁仁跟大家一样戴上了特别眼镜，呒么想到一开映，电影里的火车，汽车居然侪朝观众席开过来，全场人侪吓得大呼小叫，仁仁吓坏了，眼看汽车火车笔笔直朝自家头顶心开过来，赶紧钻到座位下面，不敢看了，后来才发现原来虚惊一场！看看周围，几乎全部女生侪钻到座椅下面，连一贯胆大包天的范国良也吓坏了，躲在椅背后面。好白相的是这部电影里的鸡、鸭、大白鹅也会从银屏里飞出来，扑向观众，仁仁和坐在一旁的晶晶用手去抓，抓了个空！
电影结束散场了，仁仁还呒么搞清爽，为啥电影里的飞机、汽车、火车会开出来，鸡啊、鸭啊、大白鹅会朝观众飞过来，伊拿着特别眼镜看了又看，呒么看到迭副特别眼镜有啥特别！
“哎哎，讲给倷听，”回家路上，文颖兴奋地告诉大家，“倷晓得伐，倷吕老师跟阿拉张老师开头也吓了一大跳，我听到吕老师吓得叫了一连串 ‘哦！哦！哦！’伊就坐在我后面。” 啊哈，老师也吓了一跳！仁仁、晶晶、囡囡、文颖觉得老扎劲咯。
为啥电影里的车子，鸡鸭会从荧屏上跑到外面来，四介头想不通，叽叽喳喳探讨了半天，呒么结果，最后决定拿零用铜钿囥起来，暑假期间，呒么学堂包场，再去看一遍。
从昨日到今朝，仁仁一直在想迭部特别的电影。
今朝，礼拜天，姆妈讲，礼拜天大家有辰光，可以慢悠悠笃悠悠吃饭，准备烧浓汁黄鱼面。
浓汁黄鱼面！哈哈！仁仁一听口水汹涌，伊最最欢喜吃姆妈烧的浓汁黄鱼面！
姆妈烧黄鱼面独树一帜。
姆妈烧的黄鱼面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用自家瓶醃雪里蕻咸菜烧的雪里蕻咸菜黄鱼汤面，另一种是浓汁葱香黄鱼面。
两种黄鱼面的浇头侪要用拆除骨头的黄鱼鱼肉做浇头。雪里蕻咸菜黄鱼汤面是宽汤面，浓汁葱香黄鱼面是窄汤面。
两种黄鱼面的浇头侪要用交交关新鲜热气黄鱼鱼肉，一碗雪里蕻咸菜黄鱼汤面至少需用三，四两（十六两制）黄鱼肉，浓汁葱香黄鱼面需要的黄鱼鱼肉量更加多。姆妈只在黄鱼旺季才做一两回浓汁黄鱼面。
黄鱼买来，姆妈将汏清爽的黄鱼一条一条放在大汤碗里，下面垫姜片，上面铺香葱，再淋上一调羹绍兴花雕酒，放在大锅子里隔水蒸。一家人，一人一碗黄鱼面需好几条黄鱼，须用两只大锅分两，三次蒸。
烧黄鱼面的黄鱼不能蒸得太熟，一俟黄鱼眼珠稍微变色，立即将蒸锅移离炉火，不然，黄鱼的肉会变老，口感就差了。
黄鱼蒸好后要挑去鱼骨。拆鱼骨任务总归交给阿芹与仁仁。
每次姆妈交代任务，侪要跟仁仁再三强调，鱼骨要挑清，鱼肉要完整。黄鱼的肉一粒粒，俗称“蒜瓣肉”，其实不像蒜瓣，更像它头上的首石，首石形状的鱼肉不能碰碎，碰碎了，鱼肉的结构破坏了，吃起来口感就不灵光了。
拆出来的黄鱼大骨头和鱼头，姆妈拿去炖鱼汤，等鱼汤炖浓了，就可以着手做黄鱼面了。
姆妈在一只煤气炉上搁上一锅清水，放入事先汏清爽切好的葱姜， 放入拆出来的黄鱼大骨头和鱼头，开火炖鱼汤，等鱼汤炖浓了，搁置一边；煤气炉上再搁一锅清水，迭锅水烧开了用来下面条；另一只煤气炉上，搁上油锅，先用菜油煸炒切细的葱姜，葱姜量要多，然后加入猪油，油七成热时轻轻推入形如首石的去骨黄鱼肉，让洁白的鱼肉在猪油锅里嫰煸一下，随即倾入乳白色的黄鱼浓汤，加佐料；迭个辰光，另一只大锅里的面条已下好，捞起盛入碗内，将黄鱼浓汁连鱼肉浇在面条上，撒上油煸青葱，撒上黑白胡椒粉，淋上蔴油即可。
这碗青翠香葱点缀，晶莹“首石”鱼肉盖顶的浓汁面，鱼肉洁白细嫩，富有弹性，面汤鲜美醇厚，面条软硬适中，滑爽弹齿，无比可口。
姆妈烧的浓汁黄鱼面的汤真正浓，上面会结一层薄如蝉翼的胶质，像奶油咖啡软糖的糯米纸，每次喝浓汁黄鱼汤的面汤前，仁仁都会小心翼翼地用筷子轻轻将这层胶质挑起来，轻轻送入口中，让其在舌头上慢慢消融。有时还会与佳佳比赛，看啥人挑起来的胶质层大。
仁仁姐弟几个侪欢喜吃浓汁黄鱼面，满满一碗吃完，争先恐后要姆妈再添半碗，常常添了还要添，直到锅底朝天。
听到姆妈要烧浓汁黄鱼面，仁仁自告奋勇帮阿芹一道拆鱼骨头。姆妈欣然同意，因为仁仁眼睛尖，手指灵活，鱼骨挑得干净，鱼肉不大弄碎。
不过，今朝，仁仁有点不大对头，好几次拿挑出来的鱼骨放到鱼肉碗里。
“哎哟哟，侬做啥啊？做生活用点心思啊！”阿芹看到仁仁拿鱼骨往鱼肉碗里放不由地叫了起来。
“仁仁，脑子摆点勒嗨，侬眼睛尖叫侬拆鱼肉，挑鱼骨头嗰！”姆妈听到阿芹叫，过来关照，“今朝烧黄鱼面给倷吃，鱼骨头一定要拣得清清爽爽，一根不剩，不然，卡在喉咙口要叫救命车了。”
姆妈讲完笑了，仁仁和阿芹也笑了，大家心照不宣，晓得指的是啥人啥事体。
阿芹觉得仁仁今朝有点不对头，迭个小姑娘哪恁啦，心思呒么放在拆鱼肉拣鱼骨头上，做生活做做停停，停停做做，发发呆，一介头自说自话戆笑笑，已经好几次拿鱼骨头放了鱼肉碗里，阿芹看了一眼仁仁，过一歇歇又看一眼仁仁，看见伐，迭个小姑娘不晓得做啥又一介头在戆笑。
仁仁确实有点不对头，满脑子还是昨日看的电影。
“哎，哎，侬哪搞嗰？又拿鱼骨头丢到鱼肉碗里了！”阿芹急忙把仁仁丢到鱼肉碗里的鱼骨头拣出来，“侬迭个小姑娘今朝那恁搞的？真正越帮越忙！” 阿芹用手摸摸仁仁的额角头，“蛮好嚒？呒么发寒热啊？”
姆妈走过来，用手摸了摸仁仁的额角头，
“呒么发寒热。” 姆妈肯定地讲，“侬啊有在学堂里做了啥个坏事体啊？” 姆妈口气非常严肃。
“呒么！我呒么做坏事体。”仁仁听到姆妈迭恁问，回过神来，“阿拉老师昨日带阿拉去看的电影老好白相咯。电影里的飞机、汽车、火车会开出来，鸡啊、鸭啊、大白鹅啊会朝观众飞过来……。”
“哦，有迭种电影？”姆妈有点好奇了。
“鸡啊、鸭啊、鹅啊会飞出来，侬咋不捉几只回来？也好让倷姆妈省点小菜铜钿？” 阿芹认定仁仁在乱话三千。
仁仁晓得跟阿芹讲不清爽，笑笑不答。
“侬哪恁也跟顾妈一样，看了戏要想上几天。”姆妈觉得仁仁好笑，“快，覅瞎想八想了。今朝的黄鱼老老新鲜，烧黄鱼面给倷吃，侬看仔细了，鱼肉鱼骨头要分得清清爽爽，不然，真的要闯祸，听见伐？”
“今朝的黄鱼真正老好，”阿巧看着碗里的黄鱼讲，“侬看看，这些黄鱼条条鱼腮血血红，鱼皮蜡蜡黄，鱼鳞昶昶亮，眼珠滚滚圆，多少新鲜！”
“最近黄鱼又多又好。前些日脚，黄鱼小小咯，只好做面拖小黄鱼、苔条小黄鱼、油煎庖醃小黄鱼。现在黄鱼不大不小，十二两重左右（十六两制）正好做红烧黄鱼、糖醋黄鱼、雪里蕻咸菜大汤黄鱼、雪里蕻咸菜卤清蒸黄鱼。……这些侪吃过几次了，今朝黄鱼老老新鲜，买了交关，吃浓汁黄鱼面。”
仁仁晓得自家姆妈的烹爨水平了得，远近有名。晶晶阿爷阿娘、文颖奶奶爷爷、李家阿姨叔叔，还有爹爹的同事朋友侪欢喜吃姆妈烧的菜，常常跟仁仁姐弟几个讲：
“倷几个小人啊真正福气！有嘎能干的姆妈烧噶好的小菜给倷吃！”
仁仁姆妈晓得宁波人晶晶阿爷欢喜吃黄鱼，曾经送了一碗黄鱼面请晶晶阿爷品尝。晶晶阿爷尝后大呼：
“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也吃不到迭恁脱俗的美味啊！哎，阿娘，侬跟顾妈去向仁仁姆妈学学，倷学会了烧给我吃，有迭样的黄鱼面吃，我保证一块红烧肉也不吃，统统省下来给侬几个宝贝孙子孙囡吃！”
晶晶阿娘听说今朝仁仁姆妈又要烧黄鱼面，关照顾妈偷偷去学，伊自家不好意思去：一是伊学了几次也呒么学会，二是每次去，仁仁姆妈总归要送伊和阿爷一大碗黄鱼面，实在不好意思。
晶晶听说顾妈去仁仁家“学生意”也跟着来了，进门听到仁仁姆妈正招呼仁仁几个：
“来！来！我要烧黄鱼面了，倷几介头过来仔仔细细看，学点烧小菜的本事。倷几个听好了，倷读书一定要读好，要有到社会上工作的本事，家务也要学好，要有料理家务，烧饭烧菜的本事，像倷现在十只手指头连牢，将来到婆家哪恁办啊？！要被婆家人看不起，我的台要给倷坍光了！”
仁仁姆妈正要“上课开讲”，阿庚来了：
“顾妈，顾妈，阿娘讲侬那个来了，在弄堂口！”
“啊！侬讲，我那个死鬼，讨债鬼来了？”刚才还笑嘻嘻的顾妈，一下子满面孔乌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