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雨/ 梧桐树下
“哎，好像落雨了，我手上落到一滴！”仁仁将手伸到晶晶眼前让伊看。
“真咯！落雨了，我头上落到一滴！” 晶晶摸摸自家的前额。
“快走，去教室，快！”
两介头捧着刚从南京西路江宁路口文具店买来的五彩皱纸逃进教室，只见文颖囡囡和伊拉班级的几位女同学捧着好几卷粉的、黄的、蓝的、白的皱纸来了。
“仁仁，阿拉裘老师叫阿拉跟侬学做双层叠瓣纸花。”文颖边走边大声讲。
每年春游，仁仁学堂总归组织大家先去祭扫烈士陵墓，随后再去旁边的公园游玩，做纸花和扎花圈的任务每年侪由各班女生负责。
仁仁一直负责做伊拉班级花圈。
仁仁手巧，还会动脑筋，想出了用几张皱纸叠起来做多层叠瓣花朵的办法，果然这样做的纸花比单层纸花看上去丰满多了，好看多了。吕老师看到讲：
“这些纸花太好看了！”拿了几朵给其他班级的班主任老师看，大家侪讲好，关照伊拉班级的女生跟仁仁学了做。
吕老师将这桩重要任务交代给仁仁，仁仁又开心，又有点小得意，又感到责任重大。
今天一放学，仁仁拉着晶晶一道到文具店买来了好几卷五颜六色的皱纸。
皱纸买好，仁仁晶晶两介头把教室里的桌椅，按照每四只课桌并拢成一个小方桌的方式拼成五张小方桌，每个班级一张小方桌。然后，仁仁让各个班级女生进来坐好，开始做示范，教大家哪恁做叠瓣纸花。吕老师在教室外看到不住点头：
“迭个小姑娘能干咯，将来一定是个勥人头。”
教室里，各班女同学在仁仁的辅导下，对照仁仁做好的样品，静静坐着做纸花。窗外雨越落越大，发出阵阵“沙沙”声。
“终于落雨了，交关辰光呒么落雨了！倷看，现在落大了，密密麻麻的，‘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外号叫“嗲妹妹”的伦伦望着窗外毛毛细雨开始轻声颂背朱自清的散文《春》。
“什么‘可别恼’，下个礼拜，阿拉要去春游了，要是一直落下去，阿拉的春游要泡汤了！” 文颖打断伊 。
“哎，真的！我哪恁拿春游忘记了！”
“侬啊，真好笑，手里在做春游扫墓用的花圈，忘记春游了，侬啥个脑子！”文颖笑嗔伦伦，大家侪笑了。
“咳，不晓得迭个雨，滴滴答，滴滴答会落到啥辰光！”囡囡轻轻叹口气。
大家侪不响了，默默地做纸花。
“春游碰到落雨天太呒么劲了。”囡囡低声咕哝。
呒么人接话，一，两个人抬头看看窗外的雨，又低头做纸花。
过了一歇，伦伦忍不住沉默，悄声讲：“阿拉姆妈还帮我新衬衫上镶了漂亮的蕾丝花边，落雨穿啥好看衣裳？！咳！”
“阿拉阿娘帮我囥了不少绍兴香糕和苔条油赞子，给我当零食，落雨天侪要潮脱了！”
大家唉声叹气。
“落雨又呒么办法咯！大家覅分心，认真做花啊！”仁仁望着窗外的雨，老胸闷，还是打起精神提醒大家。
大家默默做花。
“哎，哎，有办法啦，我想起来了，有办法叫天晴啦！”伦伦突然大声叫起来。
大家瞪大眼睛看着伦伦。
“我想起来了，阿拉外婆老早讲过，折几只纸头猢狲放在朝南窗台上，让猢狲站在那里替阿拉拜老天爷，喏，迭恁拜，‘天公公地娘娘，明朝出个大太阳’。” 伦伦边讲边双手合十做拜老天爷的动作，“拜几天，雨就会停，太阳就会出来。”
“真的？个么，阿拉大家每个人侪折几只纸头猢狲放在窗台上，拜拜老天爷，求求老天爷。”有个女生建议。
“灵验伐？天真的会晴？”一个女生有点半信半疑。
“搞啥啦！我不相信！”文颖讲，“老实讲，雨总归会得停咯，不可能一直落下去，不折猢狲，不拿猢狲放在窗台求老天，过两天雨也会停，天也会放晴，恐怕不是猢狲的作用吧？”
大家不响，望着窗外淅沥淅沥落个不停地雨，愁眉不展。
“哎，倷记得伐？阿拉开校外小组的金丝猴屋里有一排老式温度计湿度计气压计，他奶奶不是讲过，天要落雨，那个湿度计上的小鸟就会躲进小屋里，天晴小鸟就会出来。明朝，开校外小组去看看这只湿度计还好伐，即使呒么坏脱，还在用，不就可以提早晓得天会不会晴了？”
金丝猴是仁仁班级前两年来的，名叫黎璟的插班生。黎璟长着一头金发，眼睛深凹，据说伊外祖父的外祖父是法国人，大家就叫伊金丝猴了。
“太好了！倷明朝去开校外小组，覅忘记脱哦！迭个任务交给倷小组了。”伦伦一听，开心地叮嘱仁仁。
第二天一早，仁仁晶晶在校门口看到金丝猴，“黎璟！黎璟！”晶晶不好意思哇啦哇啦喊伊绰号，改口叫伊黎璟。黎璟被晶晶突然的礼貌之举弄得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惊愕，拖长了声音问：
“做—啥？今朝侬哪恁嘎—客—气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想问问倷屋里那只湿度计上的小鸟迭两天哪恁？啊有跳出来？”
“呒么跳出来！”
“湿度计坏脱了？”
“覅瞎讲好伐！走得老准咯！落雨天小鸟会得出来啊？！” 金丝猴没好气地讲好，别转屁股就跑。
“今朝，开校外小组到倷屋里去看。”仁仁望着金丝猴的背影添一句。
校外小组辰光，仁仁晶晶和大家一到金丝猴家，得到黎璟奶奶同意，直奔他家二楼扶梯口，去看那只湿度计，小鸟静静地躲在小窝里，大家一看，心彻底沉下去，黎璟奶奶安慰大家讲：
“覅心焦，今朝上半天，小鸟朝前挪了挪，看来雨会慢慢停咯。”
一丝希望爬上大家心头。
回家路上，头上乌云又层层叠叠堆起来，一歇歇，雨点“啪嗒啪嗒”打在伞上，打在身边的树叶上，打在路边的积水上。
路边小店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大家立停仔细听。
天气预报报道，以后一星期侪是小雨到中雨，春游日期就在大后天，完了，彻底完了，彻底失望。
第二天放学后，仁仁晶晶他们无精打采地到金丝猴家办校外小组，远远见他奶奶站在门口，一见仁仁晶晶他们，马上大声讲：
“来，快来，弟弟妹妹快来，小鸟出来了，小鸟出来了。” 大家呼地一下冲进门，果然小鸟快乐地站在树梢上，这怎么可能？大家侬看看我，我看看侬，简直不相信自家的眼睛，天气预报明明讲要落好几天雨呢！这个湿度计坏了？金丝猴说湿度计从来没有出过错。
黎璟奶奶讲，下半天小鸟就出来了，假使校外小组结束时，小鸟还在树梢上，那么第二天八成会放晴。大家心头又燃起希望，啥人也呒么心思做作业，不是把加法做成乘法，就是把减法做成加法。
校外小组结束，小鸟还在树梢上。
“天要晴啦！天要晴啦！春游天晴！” 男生女生统统开心得疯脱了。
“报告好消息去！” 有人建议。
“走！哒哒嘀嗒！”金丝猴跳到楼梯扶手上一路滑到底楼，其他两个男生也跟着滑下去，冲出去。
女生胆小不敢从楼梯扶手滑下去，伊拉两格两格楼梯跳下去。
“哎呦！哎呦！”晶晶踏空两格，一下子跌到楼底，痛得哇哇叫。
“晶晶，侬哪恁了，啊有跌痛？”女同学侪围上来，关心地问。
“立起来，走走看，啊有伤了骨头？”黎璟奶奶赶来问。
晶晶立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黎璟奶奶看了看讲好像呒么跌伤骨头，转身去拿了伤膏药。黎璟奶奶以前在广慈医院当过护士长。
金丝猴等几个男生不看见女生跟上来，回过来看。
“侬啊，就晓得发疯，疯！疯！疯！侬看，迭位妹妹跌痛了。”黎璟奶奶厉声训斥金丝猴，“还好，骨头呒么跌伤。”
“阿拉明朝到学堂去报告好消息，今朝覅去了，再讲大家现在可能侪回屋里去了，倷讲呢？”伦伦轻声问。
“好，好，我想出一个‘计谋’，来，来，阿拉明朝……” 金丝猴讲完，关照大家覅泄密。
第二天，仁仁校外小组的成员在学校旁的弄堂集合，等快要上课时，一个个低头丧气慢慢踱进教室，全班人一看就明白了：落雨！春游落雨，没劲！
金丝猴突然跳到椅子上高唱：
“今天天气真好……，”
仁仁校外小组的同学立即紧跟着欢乐地唱起来：
“今天天气多好花儿都开了，
杨柳树枝朝着我们弯弯腰，
蝴蝶姑娘飞来了蜜蜂嗡嗡叫，
小兔子呀一跳一跳又一跳。”
全班同学一下子明白了，在金丝猴带领下，大家一会儿学杨柳树弯腰，一会儿学蝴蝶姑娘在教室里飞来飞去，一会儿学蜜蜂冲着同学的耳朵嗡嗡地叫，一会儿学小兔子一跳一跳，从教室这头跳到那头，兴高采烈地大跳，大唱，大笑。晶晶的脚还有点痛，呒么跟着大家疯，静静坐在座位上，金丝猴太兴奋了，把晶晶前面一位同学的课桌撞翻，砚台和墨汁撒了一地，还撒了晶晶一身，幸好墨汁呒么溅到做好的花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