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晶晶阿爷/梧桐树下

        138弄笃底最后两栋楼不属于上海银行。

        迭两栋楼外墙采用棕红与土黄两色耐火砖，房顶采用红陶筒瓦，是西班牙式的三层楼洋房，居住面积各为350平，；两栋楼共享一个大花园，房前大草坪中间有一个腰形荷花金鱼池塘，游鱗瀺灂，菡萏敷披，独成一景；底楼阳台一侧，鹅卵小径通往紫藤缭绕的六角凉亭；园内遍植牡丹、芍药、月季、玫瑰、绣球花、山茶花，四季花开不绝；园角桂花腊梅蓊藹，初春添色，炎夏遮荫，秋冬送香。

       迭两栋楼的主人是仁仁同班同学，好朋友晶晶的阿爷，上海滩小有名气大资本家程鹏飞。

       程鹏飞出身于宁波郊外一个贫窭渔村，幼年失怙，靠母亲种地养猪，替人浆洗缝补，含辛茹苦将伊抚养成人。程鹏飞深知母亲之不易，非常孝顺。从小立下志向，长大一定要打翻身仗，让母亲过上好日脚。

       十二岁上程鹏飞在远房叔伯带领下，挑着被头铺盖到上海钱庄学生意。

       三年学徒期满，程鹏飞终于有了微薄工资，伊节衣缩食节省下来铜钿托人带给伊姆妈。

       十八岁那年，伊姆妈替他相中了一门亲事，来信讲娶妻先看娘，嫁夫先看爹，贤妻旺三代，坏妻毁三代。女方之母远近闻名聪慧贤淑之人，女儿教养得相当不错，是实实在在勤俭持家的人，已请算命先生看过八字，算命先生拍着胸脯保证女方乃相夫教子旺夫命，两人匹配，定能和睦相处子孙满堂，庚帖也已交换了，就等鹏飞回老家拜天地，只字未提女方长相。程鹏飞孝顺，母命赛皇令，尽管不晓得女方相貌如何，是否合意，哪里敢问？即使女方是独眼、驼背、翘脚也得依从，乖乖回乡成亲。

        大婚当晚，新婚夫妇一踏进洞房，程鹏飞急急掀起新娘盖头，定睛一看，新娘虽无天仙瑶姬姿色，但眉清目秀，面相和善，新郎程鹏飞一块石头落地；再请新娘子站起来看看，确信呒么少胳膊少腿，鹏飞喜出望外，禁不住双目润润，知子莫如母啊，从心底感激母亲！

        新娘呢，早在小姐妹相帮下，偷偷隔街仔仔细细观察过在小镇上购物的程鹏飞。程鹏飞两道剑眉，一对锐眼，高耸鼻梁，会看相的长者讲，这副面相精明能干，不发财也难，新娘听了欢喜。     

       婚后，程鹏飞惦记着上海的工厂与生意，新婚五天后只身一人急急赶回上海，拜托族亲日后护送母亲与妻子到上海。

       未期，其母亲与妻子乘坐的船只遭到日本鬼子机枪扫射，其母当场惨殪 ，一船人几乎统统罹难，唯独其妻与船老大幸免。

       原本接母亲到上海过好日脚，却让母亲死于非命，程鹏飞听到噩耗，悲伤欲绝，怒火中烧，抄起一把菜刀要到外白渡桥杀日本鬼子，众人劝阻：

        “人家冲锋枪，侬一把菜刀有啥用？”

        “日本鬼子王八蛋要了侬娘一条命，侬再去白白送条命啊？”    

        程鹏飞扔了菜刀，抱头痛哭，哭声悲恸凄惨，划破夜空。

         从小听大人讲岳飞精忠报国故事，戚继光抗倭事迹长大的程鹏飞岂会忘记国耻家仇！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弱国穷国遭外国强权蹂躏之苦、之辱、之悲。从此，积极支持抗击日本鬼子的活动，捐钱捐药，帮助运送物资支援新四军。

        其妻到上海刚安顿好，有人来介绍伊去内外棉纱厂做挡车工。程鹏飞一听，内外棉纱厂是日本乌龟开的工厂，立刻回绝，饿死也不去给日本乌龟王八蛋做工！ 

       程鹏飞把沿街面房子的底楼腾出来开了一爿杂货店，让老婆掌店。 

       两人一个在外打工，一个在家做点小本生意，一年到头，起早摸黑，任劳任怨做生活，三，四年下来积蓄了一点铜钿。

        程鹏飞一直想自家创业，伊的确精明，既埋头苦干，又抬头看路——看“路子”，留心各种机会。

        一天，伊听讲，南洋人穿一种“星期袜”，穿一个礼拜就掼脱，这种袜子不讲究结实耐穿，只求透气，编织疏松，用料不多，通常用纺纱产生的下脚棉加工纺成的棉纱就可以了。“星期袜”需求量大，再讲，出口商品销售价格比一般袜子高，做得好，绝对是个发财机会。

        程鹏飞说干就干，立刻和上海，无锡，常州等地纱厂联系，低价购进废弃下脚棉，同时去袜厂学针织机的使用，去印染厂学纱线印染技术。三个月后，伊租借一个小作坊开工了。

        小小织袜作坊给程鹏飞一个展翅飞翔的机会，不到两年，程鹏飞买进地皮建造一家中型袜厂。

       从学生意，替别人打工到自家开厂，程鹏飞在十几年跌打滚爬中看到世事艰难，危机四伏，他觉得做生意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断寻找新机会。他看到新事物宽紧带（松紧带）深受消费者欢迎，市场需求量浩大，马上匀出资金开了一爿制作宽紧带的小工场。日后，伊看到印染厂利润高，又开了印染厂，伊坚持开厂多样性，日后积累了资金又开了一家毛纺厂。

        天道酬勤，程鹏飞精明、能干、勤奋、节俭，经营得当，资金蓰增，生意越做越大。

        江浙一带的人袋袋里有了铜钿，第一桩事体就是置田买房， 程鹏飞也不脱俗。再讲，日本鬼子投降了，不打仗了，过太平日脚了， 程鹏飞想在上海造房子，伊看到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高级职员住宅小区地段不错，再听说银行高级职员侪是有文化的人，侪是斯文人家，立刻买下了近邻地皮，“千金买屋，万金买邻”，程鹏飞相信。

        程鹏飞更相信“万事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孔孟之道千年影响下的国度，迭种想法在每个人心中根深蒂固，程鹏飞何曾不是迭恁。伊常常自惭自家只不过是个手捏一点臭铜板的生意人，肚皮里呒么半滴墨水，随便哪恁无法跟弄堂里有文化，甚至会讲几句外国言话的高级知识分子平起平坐。如同许多苦出身发迹的资本家一样，程鹏飞埋在心底的目标是彻底翻身，一定要培养兒子成为知识分子，高级知识分子，来个鲤鱼跳龙门跻身上层社会，努力将商贾人家“进化”成书香门第。 

        程鹏飞听说邻居中不少是圣约翰大学，交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伊马上关照伊三个兒子：

         “倷三介头，听好了，倷阿爸已经帮倷存好铜钿了，足够供倷去好学堂读书，倷帮我脑子摆点了读书上，不要浪费辰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听见伐？”

        在程鹏飞严厉管教下，伊三个兒子勤黾苦读，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各大名校，这叫程鹏飞交关得意自傲：“大学毕业，差不多就是举人状元了吧？皇帝要是还坐龙椅，阿拉宁波老屋前可以造一排状元牌坊了，祖坟上要插状元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