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38弄 旦旦去内蒙古了
一个星期的上山下乡学习班终于结束了，仁仁晶晶无精打采往家走，两个人低着头闷闷地。不时，仁仁眇一眼晶晶，晶晶立刻感到了也眇仁仁一下，两个人侪不开口讲言话，不是呒么言话，仁仁心里有交关言话要跟晶晶讲，几次张了张嘴想讲言话，还是啥也呒么讲。
下个礼拜就要公布分配情况了，其实，仁仁已基本猜到自家的去向——崇明农场务农。
按照当时的情况，上海的工厂，国营企业，大集体单位只能接受一部分高初中毕业生，其余人将去上海郊区农场务农，当时的政策蛮有点平均主义，假使屋里兄弟姐妹当中已有人在上海工作，那么其余的人将分配到郊区农场工作。
仁仁大姐已在上海工作，二姐是应届大学毕业生，现在部队农场锻炼，将在两年后分配，估计会分在机关、学校、研究所、厂矿企业，反正会在城里工作，家里已有两个姐姐在城里工作，仁仁肯定无望留在上海了，肯定是要去崇明了。
晶晶呢，还讲不定，因为伊有个姐姐旦旦，假使旦旦分配在上海工作，晶晶就要去农村，假使旦旦去农村，晶晶就可以在上海工厂工作。但是，旦旦自从那次批斗了伊万恶的资本家阿爷，就和屋里划清界线，根本不回屋里，大家也根本不晓得伊在哪里。
仁仁晶晶两个人心思重重地走着。
“哎，哎，真是倷两介头啊！我老远看看像倷，果然是倷！”
招娣连走带跑地过来，伊比以前高了胖了。
“哎，讲给倷听，”招娣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准备报名去黄山茶林农场，阿拉外语附中有几个人报名了，我也想去。……阿拉屋里来娣已经在工矿工作了，我肯定务农，我还不如跟自家同学一道去黄山，大家熟悉有照应些，倷讲对吗？…….我去跟阿拉阿爸姆妈商量商量，我先走了。” 招娣讲完，和仁仁晶晶摆摆手算是讲再会。
但，招娣刚走两步，又折身回来，“哎，哎，倷刚刚去火车站送旦旦，对吗？伊魄力大哦，去内蒙古当牧民！我也想去！在茫茫的大草原上，扬鞭策马，旋风般奔驰，老老英俊潇洒！太富有诗意了！”招娣说着，做一个挺胸仰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姿势，一手做个拉缰绳的动作，一手高举来个扬鞭姿势，“哎，哎，倷看，我英姿飒爽伐？我想去内蒙古了……。”
“侬讲啥？旦旦去内蒙古？”晶晶打断招娣。
“是啊！阿拉两个同学去内蒙古，和旦旦一节车厢！我刚刚送伊拉上火车。”招娣讲完，高吼一声“驾！”“策马扬鞭”飞奔起来。
晶晶一听，傻了，根本呒么心思欣赏招娣的雄姿，跟仁仁讲一声“我先走了”，狂奔起来，伊要回家向阿爷阿娘报告。
“侬慢点，当心车子！”仁仁在后面叫，晶晶早已不见人影。
晶晶一到屋里，上气不接下气，一五一十向阿爷报告旦旦去内蒙古了。
“咋话？！”阿爷一听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侬啊有搞错啊？！侬呒么听错？！”
“呒么，我哪恁会听错！招娣明明白白告诉我的！”晶晶喘口气，接着讲，“招娣讲，伊去送伊的同学去内蒙古，看到旦旦咯，旦旦跟伊同学一节车厢也去内蒙古。旦旦还跟招娣打招呼唻！”
确认旦旦乘火车去内蒙古了，阿爷禁不住老泪纵横，
“旦旦啊！我害了侬啊！我害了侬呀！害得侬到嘎远地方！旦旦啊！侬要跟阿爷脱离关系么，侬可以覅来看我，侬随便哪恁不能到嘎远地方去呀！”阿爷哇哇嚎哭。
阿娘听到动静从厨房间过来，
“啥体啊？啥体啊？老头子侬啥体啊？出啥事体了？”
晶晶一五一十跟阿娘讲了旦旦去内蒙古的事体。
“叫啥，内蒙古，内蒙古是个地方？啥地方啊？伊去做啥啊？”
自从挨批斗后，晶晶阿娘一直心有余悸，听到锣鼓声口号声就心抖，不是万不得已，绝不迈出弄堂半步，外面发生啥事体，阿娘一律不闻不问，伊只图个心里安宁，尤其现在两个兒子两个媳妇侪不在屋里，不是去参加社教运动就是去巡回医疗队了，不是在贵州就是在山西。反正在老老远的地方，大孙子阿彦也去农场锻炼了，屋里就剩几个小小人，阿娘觉到心里空荡荡，胆小谨慎守在屋里。
“内蒙古啥地方啊？” 阿娘只听说过宁波、绍兴、苏州、无锡……，其他地方，啥个内蒙古，伊一概不知。
旁边顾妈倒晓得，
“啊，那个地方就是《昭君出塞》戏文里的地方啊！老老远，老老远的地方，鸟也不去的地方。孟姜女哭长城，还勒嗨长城里面，王昭君远嫁，嫁到长城外面唻！那里鸟也不飞过去咯，死了也葬了那里，戏里讲王昭君的墓上面侪是青草，所以叫‘青冢’啊，作孽啊！旦旦到了那里还能回来啊？”
晶晶一听，不对，不能让顾妈再讲下去了，用眼睛示意顾妈快快刹车，但，顾妈的喉咙多少响！阿娘侪听到了，失声大哭起来。
“旦旦啊！侬哪恁可以到嘎远地方去啊！阿娘还能看到侬伐？阿娘死之前还能看到侬伐？”
晶晶顾妈劝也劝不住，阿爷不住流泪，晶晶早就鼻子酸酸的，这时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来。
晶晶的爸爸妈妈，一个参加社会主义去江西，一个参加巡回医疗队去了贵州，临走前关照晶晶好好在家听阿爷阿娘的话，如果有旦旦的消息一定要写信告诉伊拉。现在有旦旦消息了，可是这个消息哪恁写信告诉爸爸妈妈？
阿庚阿康回家来了，阿庚阿康听到旦旦去内蒙古惊呆了，张着嘴，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俩这两年目睹了各种各样批斗，经历了自家屋里抄家，成熟了不少，尤其阿康不再毛毛躁躁冒冒失失，两人赶快去劝慰阿爷阿娘。
阿庚阿康原本想告诉阿爷阿娘伊拉参加上山下乡学习班的情况，向阿爷阿娘讲点迭方面的形势，让阿爷阿娘有点思想准备，呒么想到阿爷阿娘听到旦旦的消息嘎伤心，想到自家也将离开上海，到那天，年迈的阿爷阿娘承受得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