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两双半捞捞吃
“天赐嘉瑞，梅枝堆雪。”
又到除夕，爹爹早早下班回家，捧着仁仁倒的热茶，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花园里盛开的腊梅低语。
“爹爹，枇杷树和茶花上也有雪！”仁仁指着茶花和枇杷树叫爹爹看。
“是的，是的，冬雪斯文妖娆，很受看……。”爹爹的声音很轻，很轻，仁仁一下明白了，茶花，越国之花，爷爷最爱的花，这两棵是爷爷请人从家乡茶山上挑选移植过来的。
仁仁不响了，乖乖地站在爹爹身旁，伊晓得爹爹想爷爷了。这两年上海供应大好，老家的供应也有改善，爹爹还时时刻刻牵记着老家的爷爷，老家的人。
雪花霏霏，旋转着从灰蒙蒙的天空降下来，降下来……，看着，看着，仁仁觉得自己整个人在往上飘，往上升腾，好奇妙的感觉！
姆妈不是讲“邋遢冬至清爽年”吗？仁仁去问姆妈。
香气四溢，氤氲缭绕的厨房里，姆妈正忙着炸走油肉，煎熏鱼，氽烤子鱼。
“过年了呀，” 姆妈讲，“人间热闹，雪来轧闹猛了，一息息就会停。哎，侬看，讲会得停，真的不落了，哎呦，太阳也出来了！”
姆妈抬头看到窗外云堆散去后的蓝天，高兴地讲，“天放晴了，个么，仁仁侬去跑一趟，先去车间里，拿浸水笋的水换一潽，当心覅弄湿棉鞋棉裤。再拿那里的一堆橘子皮，鸡毛，鸡胗去卖脱，上次卖旧报纸，旧杂志辰光，忘记脱卖了。回来路上去饮食店拿阿拉订的春卷皮子领回来，辰光抓紧点噢，回来拿春卷皮子一张张分开，还要帮姆妈拿氽好的桂花肉、烧好的四喜烤麸，做好的蛋饺、春卷馅芯，做松糕和八宝饭的豆沙统统搬到客堂间去，厨房间太热了。搬好了，帮姆妈包百叶包，今朝要做的事体交交关，交交关。”
仁仁去车间给水笋换水，弄堂口传来“大风去，小风来，明朝请侬吃年夜饭……，” 女孩子踢毽子的歌谣。
以往，仁仁、晶晶、文颖、囡囡也会在一起踢毽子，还会想出各种花样踢。自从阿芹走了后，仁仁要帮姆妈做交关家务，不再和晶晶伊拉一道踢毽子了。晶晶呢，今年顾妈的孙子满周岁，去乡下了摆喜宴了，晶晶也要帮忙做家务了，伊拉呒么辰光踢了。
仁仁照姆妈言话，一样样端到客堂间，这些虽然还是半成品，已相当诱人了。
三只大海碗里盛着仁仁家三样春卷馅芯：胶东黄芽菜冬笋肉丝、荠菜冬笋肉丝、韭黄冬笋肉丝，三样馅芯鲜美无比，荠菜与韭黄散发独特诱人的清香，仁仁忍不住用筷子每样挑一点尝尝，呵，呵，呵，鲜美极了。筷子头挑一点，实在量太少，不过瘾，再来一点。这次，仁仁张开筷子夹起满满一箸韭黄冬笋肉丝送进嘴巴，香啊！鲜啊！真正味道好得眉毛统统落光！仁仁摇头晃脑地品味着，享受着，一嘴馅芯咀嚼完，舌齿间鲜味犹存，回味无穷。再来一点吧，这次，仁仁干脆用调羹舀了一大坨塞进嘴巴……，爽！好吃！嗨，好吃得“刹不了车”，仁仁还想吃，大姐进来了，哇！大监工来了，仁仁赶忙用筷子把韭黄冬笋肉丝表面搅拌一下，掩盖“罪证”，一面使劲伸伸头颈，拼命吞下满嘴韭黄冬笋肉丝。
“咦，侬在那里做啥？”大姐怀疑的眼光紧紧盯着仁仁。
“我赶苍蝇！”仁仁反应蛮快。
“赶苍蝇？嘎冷的天哪里来苍蝇啊？” 大姐更加怀疑，走到仁仁身边，
“嘴巴张开来！”大姐命令。
仁仁不睬，晓得绝对不能张开嘴巴让大姐检查，闭紧嘴巴走到桌边坐下，一本正经开始包百叶包。
大姐呒么办法，摇摇头，坐下来做八宝饭。
百叶包的馅芯是仁仁家瓶醃雪里蕻冬笋肉丝馅，绝对好吃。仁仁一边包，一边想尝尝味道，可恨大姐就坐在正对面，还不时用眼睛眄仁仁，仁仁无法捞点吃吃。
这时，仁仁见大姐不小心将一小坨细沙弄到桌子上，大姐用筷子夹起豆沙，塞进了嘴巴，啊，啊，仁仁一看乐了，这是个办法啊！
凡事“当心”不容易，“不当心”太容易了，立刻，仁仁“不当心”把一大坨雪里蕻冬笋肉丝馅掉在桌子上，仁仁看了看大姐，从容不迫，理直气壮地夹起这坨百叶包馅塞进嘴巴，“吧唧吧唧”有滋有味吃起来。
大姐气恨恨地瞪了仁仁一眼。
仁仁知道大姐看穿她的诡计，又无法训斥，心中得意啊！
仁仁吃了百叶包的馅，还想尝尝大姐做八宝饭和松糕的猪油细沙。仁仁耐心等待机会。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大姐做好一碗八宝饭，拿去厨房蒸。
哈哈！机会来了，仁仁冲到桌子另一头，用调羹挖了一大坨猪油细沙，塞进嘴里，再用调羹把猪油豆沙表面弄平，不留一点痕迹，急急忙忙回到原来位子，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包百叶包。大姐进来一点没有察觉。
大姐几乎每隔半小时就把做好的八宝饭拿到厨房去蒸，每次大姐离开，仁仁就冲过去舀一小调羹猪油细沙吃。
整个下午，仁仁忙着包百叶包，忙着用“两双半（手）”偷偷地捞了吃，一刻呒么停过，除了春卷馅芯，猪油豆沙，仁仁还吃了一只蛋饺、一块烤麸、两块桂花肉，三四片鳗鱼鲞,……，仁仁吃得开心啊。
夜里，七点左右，忙了几天的一家人终于团团围坐一桌开始吃年夜饭了。
姆妈准备了好多菜，先上冷盘：鸡皮金黄油亮，鸡肉鲜嫩肥腴，酒香馝馞醉人；洁白如雪、咸鲜隽永、咀嚼有劲、片片花瓣般的鳗鱼鲞；还有唯饮血茹毛，爱活剥生吞者敢尝试，血淋哒滴，鲜嫩爽口的银蛤；饱含咸中带甜鲜汁，外酥内嫩的本帮熏鱼；还有绿赭交辉，家乡苔条花生米、五彩蔬果沙拉、鲜亮洋红油爆虾、上海什锦烤麸、凉拌海蜇皮、黄绿相间如意菜。今年年成好，菜肴丰富，还有老家送来了新鲜生牡蛎。
醩鸡是仁仁最爱，吃了两块，银蛤生牡蛎一年一度才能吃到，当然要尝尝，仁仁搛了一个生抽蔴油淋浇的牡蛎，觉得味道不如以前鲜美，再想搛一个，突然一个饱嗝上来，一股酸酸的味道涌到喉咙，仁仁知道肯定是下午猪油细沙吃太多了！
仁仁想吃点爽口的海蜇皮，又觉得呒么啥胃口，筷子举起又放下了。这时大姐，二姐帮姆妈上热菜了：金黄酥炸鲜蛎黄、翡翠塌菜底红亮走油肉，晶莹剔透炒虾仁，糖醋大黄鱼、火腿豆苗金银钩，冬笋蛋饺烩三菇，最后上来了金银羹（余姚特色菜鸡羹糊）。当中还上了几道咸甜点心：韭黄肉丝冬笋丝春卷，荠菜肉丝冬笋丝炒年糕丝，桂花鸡油汤圆，重油细沙八宝松糕，还有八宝饭……。
可惜，仁仁一点点也吃不落了。 仁仁懊恼啊！后悔下午捞捞吃得太多了，毕竟肚皮就这点点地方，现在一道道菜上来，一样样点心端进来，仁仁只能看看了，仁仁苦啊，默默地在心里叫着：覅再端上来了呀！覅再端上来了呀！我吃不落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