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38弄 原子弹
礼拜六一清早，阿娘捏着皮夹子犯愁：
“啊呀呀，国庆节吃得开心，上旬中旬肉票鱼票统统吃光！那么，迭两天嘴巴只好扎起来哉！啊呀呀，不但鱼票肉票统统用光，凭购粮证配给的大米洋籼米也呒么多少了，明朝礼拜天只好弄点咸菜面疙瘩吃吃了，阿爷，侬讲好伐？” 阿娘问准备出去打太极拳的阿爷，像似征求意见，实际上，已经决定了。
阿爷呒么意见：“仁仁姆妈的瓶腌雪里蕻咸菜交关鲜，烧面疙瘩味道不会夕（差），再摆一把我上次静安寺大发买来的大开洋，保证鲜的眉毛落光！”
一息息，阿爷从外面回来。
“咦，侬呒么去静安公园啊？嘎一息息功夫回来了？”阿娘见阿爷回转来，觉得奇怪。
阿爷不搭理阿娘，径自去把无线电开得哇哇响，
“听见伐，老太婆，阿拉国家有原子弹了！” 说着跑到扶梯口哇啦哇啦喊几个兒子媳妇孙子孙囡起来：
“统统起来，统统起来，下来听新闻！阿拉中国有原子弹了！”
阿娘搞不懂啥个圆子蛋，一息息，全家人侪聚在客堂间，早饭也不吃，围着无线电听新闻。
“扬眉吐气！扬眉吐气！中国人有志气！” 程子涵激动拉开嗓门一叠声地叫，眼睛闪着泪花，胸口一起一伏，头颈涨的血红；程子濬程子沁也双眼泪花闪闪，几近哽咽，兴奋地抓起台子上的报纸杂志，沙发上阿爷的帽子，阿娘的外套……朝天花板扔；阿庚阿康旦旦晶晶早冲出门在弄堂里大叫大喊大笑：“中国有原子弹啦！中国有原子弹啦！”
林爷爷林奶奶，仁仁爹爹姆妈，刘爷爷刘奶奶，桐桐爸爸妈妈统统出来了，弄堂里所有小人也出来了，大人欢呼着，小孩跳跃着：“中国万岁！中国万岁！” “阿拉中国有原子弹啦！”
138弄外面的报栏前围着一层又一层人，大家有秩序地排着队，轮流挤到报栏最前面去看那张印着大红大字的《人民日报号外》。
排队在报栏看报的人实在多，酒甏排了半天还呒么轮到，干脆从屋里端来平常吃老酒用的小方凳，站在方凳上，越过大家的头看那张《号外》。
“侬下来一息，让我看一眼，侬看了噶许多辰光唻！”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在一旁催促。
酒甏一百个不情愿地下来，让小六子爷爬到凳子上去看《号外》。
“看一眼好唻，下来让我再看！”
小六子爷装着呒么听见，伊好不容易占到迭个好位置，老鬼不脱手，脱手不老鬼。
报栏前的人越来越多，小六子爷觉得的脚下的方凳被人挤得摇摇晃晃，担心跌跤，正在这时伊的裤腿被人拉了一下，一看是自家的五丫头：
“爸，妈叫侬回去批货，店里炮仗要呒么了，已经有交关人来买了！”
“啊！对了，今朝炮仗生意一定好！快去进货！快去进货！”小六子爷跳下方凳往家里跑。
“嘭！噼噼啪啪！嘭！噼噼啪啪！嘭！噼噼啪啪！”
有人开始放炮仗了。
我也有炮仗，上次兒子结婚呒么放光。酒甏想起来了，拍拍自家脑袋，拎起方凳往屋里去。
今朝，马路上面熟陌生或素不相识行人侪不由地相互点头微笑，甚至一起兴奋地谈论：
“那团蘑菇云结棍伐？墨墨黑，足足有几十丈高！结棍！结棍！”
“那团蘑菇云，侬啊觉得像是巨人的拳头，像伐？是打坏人，保护阿拉中国人的拳头！”
“是呀！是呀！太像了!”
公交车上，今朝竟然呒么人吵相骂，大家侪开开心心谈论原子弹蘑菇云！
“啥个蘑菇云，不像蘑菇！像阿拉中国牡丹花，黑牡丹！今后啥人再敢欺负阿拉中国啊！”
今朝呒么陌生人，呒么话不投机的人，今朝大家的话题一致：原子弹，今天大家侪是一家人，中国人！
马路上不断传来敲锣打鼓，高呼口号的声音，阿爷在家一分钟也坐不住，一趟一趟跑到弄堂口去看。
“今朝啥事体嘎热闹？”阿娘搞不懂，“老头子今朝脚底像搨了油，一息息溜出去，一息息溜出去。” 阿娘嘀嘀咕咕埋怨阿爷，但伊自家也熬不牢了，也到弄堂口去张张。
马路上，游行队伍老老长，一队接一队，人人笑容满面，人人振臂高呼，锣鼓家什敲得震天响。弄堂旁，一堆人头挤头抢一张报纸看。阿娘凑上去一看，报纸大标题旁边一张大照片，照片上一团木老老大，墨墨墨黑的浓烟。阿娘不明白，嘎大的烟，有啥好庆祝好开心？
锣鼓家什实在太响了，阿娘耳朵震得嗡嗡叫，赶紧回家，弄堂里遇到刘奶奶。
“晶晶奶奶，你好！”林奶奶不会讲南方话，“中国有原子弹了！抵几千万，几千万只手榴弹地雷呢！”
“是啊！是啊！”晶晶阿娘嘴上应着，脑子一片空白，迭个圆子弹到底啥物事。
“俺老刘说，这家伙厉害！足足抵几千万，几千万万只手榴弹地雷呢！”刘奶奶指着手中报纸上的照片说。
“迭团墨墨黑的烟嘎大本事？” 晶晶阿娘看着照片上那团烟惊讶地问。
“是呀，是呀！俺老刘说的，他特别高兴，今天要喝几盅小酒，还要我包韭菜盒子呢！”刘奶奶说着，迈着解放牌小脚往家赶。
“阿拉也要弄点老酒吃吃，庆祝，庆祝！”阿爷不晓得啥辰光回来了，一手还提着一网兜熟食。
“做啥？侬不是讲吃咸菜面疙瘩？”
“今朝不一样！今朝要弄点好小菜，要吃老酒庆祝庆祝！侬看我吃老酒的熟菜也买来了。” 阿爷把熟菜放在吃饭台子上又出去了。
“哎，侬哪恁又出去了？”
“去买几瓶好酒！”话音还没落，阿爷已经走出门了。
今朝，弄堂外面覅太热闹哦！
今年中秋节来的早，9月20日过中秋，到了10月17日寒露也过了，重阳节也过了，交关人家不再在沿街面上的“露天餐厅”吃夜饭。今朝有特大喜讯，大家激动得几乎呒么心思吃饭，人人有交交关言话要讲，一家家又把吃饭小台子搬到上街沿，在马路露天大餐厅吃饭了。
“哎，哎，看见伐，看见伐，酱油店，还有小六子爷的烟纸店门口排队买酒的人多伐？”
“真的，噶许多人！”
“讲给倷大家听，今朝早上豆腐浆大饼油条摊头呒么人排队，卖热气肉小黄鱼的摊头呒么人排队。邮政局门口，还有那个报亭，排队买报纸的人兆兆番，兆兆番，兆兆番！”
“我也去买今朝的‘号外’了，今朝的报纸金贵啊！我买了两份，已经囥起来了！”
酒甏早已坐在他的老地方吃老酒了，小六子爷、裁缝阿祥、招娣阿爸、美娟勒爷、小皮匠、剃头师傅、街邻街坊侪拿着酒杯，捧着茶杯，围在酒甏旁边，起兴奋地高谈阔论，一再有人提到“原子弹”“蘑菇云”……，阿爷老远听到，会心地笑了。
阿爷回到屋里，摆开台子，等兒子媳妇孙子孙女回来一道庆祝，更重要的是，伊要兒子媳妇跟伊讲讲原子弹，阿爷对迭个新式武器一窍不通，尽管在阿娘面前，伊装得样样侪懂。
“来，来，讲讲原子弹到底哪恁一桩事体，真的嘎结棍，嘎厉害？”
兒子媳妇毕竟是肚皮里有墨水的，从美军1945年8月6日与8月9日，分別在日本广岛与长崎各投下一枚原子弹，两座城市夷为平地，十万多日本平民死亡，最终迫使日本鬼子投降，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讲起，一直讲到中国拥有原子弹的重要性。
“要晓得，阿拉中国要是呒么原子弹，随时随地就会受到外国列强的欺负，以前阿拉中国就是因为呒么洋枪洋炮，洋人就打进来了，因为军事力量不强，连小日本也敢来侵犯。”
“是迭句言话！” 阿爷连连点头。
“要晓得，造原子弹的科学家、工程师、技术员，广大工作人员侪是在荒无人烟，非常艰苦的地方拼命工作的！伊拉真正不容易！”
“伊拉使阿拉全国人民挺起了尊严的民族脊梁骨！” 子涵看看阿庚阿康旦旦晶晶讲，“所以，倷要好好读书，将来为中华民族争气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