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138弄 迎新积极分子
“阿娘，下个礼拜天，我有同学来白相。”
阿彦进门放下书包跟阿娘讲。
“来几个人啊？”
“五个，三个男生，两个女生。”
有两个女同学？阿娘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一旁顾妈朝阿娘意味深长地笑笑。
“伊拉不吃饭。阿拉一道去参观展览会，顺便来坐坐，吃点茶。”
“来了不留吃饭，啊要难为情？”
“同学之间呒么嘎多讲究。”阿彦讲完，去自家房间了。
阿彦一走出客堂间，顾妈凑到阿娘耳边，悄声说：
“终于有女同学来了，以前来白相的侪是光榔头啊！里面啊会得有一个阿彦的女朋友啊？”
“我也迭恁想。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拉阿彦有一个贤惠漂亮的老婆，我老太婆也放心了。”
前两天，晶晶阿娘听到刘奶奶请仁仁姆妈教伊烧茄鲞，刘爷爷老战友跟伊囡娪小姐要来屋里吃饭，讲是吃饭其实是相亲。
晶晶阿娘一听，哟，覅看刘奶奶刘爷爷平时咪咪笑笑，言语不多，想问题老周到，小虎一上大学就忙着帮小虎寻女朋友了。男儿三十而立，小虎和阿彦一样是大学生了，事业已有一半成功，应考虑婚娶了。
晶晶阿娘不由地怪阿爷，一点不晓得为孙子操点心，只晓得戆噱噱跟几个孙子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乃么，阿彦只晓得看书，书里白纸黑字哪有“颜如玉”？瞎七八搭！
夜里，阿娘翻来覆去睏不熟。第二天，看到顾妈在拣菜，阿娘拿了一只小凳子，坐到顾妈旁边，顾妈晓得阿娘有重要言话要讲，看看阿娘问：
“一夜呒么睏啊？人家搿朋友的人睏得呼噜呼噜，侬不搿朋友的人睏不着，皇帝不急太监急！“
“侬啊听说，刘爷爷在帮小虎介绍女朋友了？伊跟阿拉阿彦同岁嗰！”阿娘有心事爱跟顾妈讲讲，“阿拉迭个老头子，只晓得吃老胖肉！嘿，最好阿彦能自家看中一个，讨老婆跟买鞋子一样，要自家穿得合脚，不合脚么，要轧出水泡血泡，要是讨一个绊脚的，男人还能干事业？！”
“是嗰，是嗰！阿拉阿彦人老实，不能要个懒唻兮，凶唻兮，钞票乱用的女人！阿娘，下个礼拜伊拉来，我帮侬看仔细了，看这两个女小人是否是规规矩矩人家的女小人，阿娘，我晓得嗰，我帮侬看伊是不是坐有坐相，翘不翘二郎腿，两只脚馒头是不是并拢，是不是浑身筛糠一样抖不停，女抖贱，不能要；看伊是不是立有立相，是不是缩头耸肩，歪头耷脑，看伊拉有没有吃相，啊像猪八戒呼嚓呼嚓乱响……。”顾妈叽里咕噜不停地讲，阿娘不住点头。
“还要看，是否是跟阿拉门当户对，迭个最最重要！阿彦的爷娘是读书人，对方也应该是读书人，清清爽爽，文文气气，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人家，对伐，阿娘？”
“是迭恁，家庭背景相近，生活习惯靠近，吃物事的口味也要接近。最，最重要是知书达理，迭恁比较好。”阿娘连连点头称是。
“顾妈，阿彦讲伊的同学不吃饭，我想，还是要准备一点点心，光脱脱一盘瓜子一盘糖招待客人总归不像样，拿不出手，侬讲呢？”
“个么，去凯司令买只奶油大蛋糕，一盒五颜六色的小糕点，我再包些荠菜肉馄饨？”
“好，迭恁我放心。等息，我去问问阿彦，啊有啥人有的东西不吃嗰。”
中饭后，阿娘轻声跟阿彦讲了自家准备招待客人的设想，阿彦一听，晓得阿娘想多了，马上告诉阿娘，二位女生早就“名花有主”了。
“伊拉有明虾？伊拉带明虾来？伊拉啥地方买到咯？阿拉小菜场里呒么看到过啊！”
“啊呀，阿娘，不是‘明虾’是‘名花’，伊拉‘名花有主’就是讲伊拉已经有男朋友了！”阿彦看着阿娘摇头。
“哦‘明虾有主’就是有男朋友了，这种新式讲法，阿拉老太婆哪恁会得懂！”阿娘听了有点失望，仍不忘抓紧机会叮咛阿彦：
“阿彦啊，现在侬大学生了，大人了，阿娘跟侬讲，做人第一要做好人，到了大学要搿好道，跟好学生在一起，还要防止损人利己的小人，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种人心机老深嗰，离了远点，也不要跟贪图享乐不求上进的小人在一道。大学只有四年，老宝贵嗰，侬要抓紧辰光拿书读好，要勤奋刻苦，争取一个好的前途，”阿娘停了停，加重语气，“侬女朋友也应该寻了，刘小虎已经在寻女朋友了，侬也要抓紧了。侬要寻心底善良，品德端庄，最好书香门第人家，知书达理的女小人，记牢阿娘的言话哦，不要嫌阿娘烦啊！大人唠唠叨叨，为来为去就是要侬不走弯路，大人勿会叫侬上当咯，阿娘希望侬一辈子幸福！”
阿彦晓得阿娘宝贝伊，连连点头，其实，阿彦在看书，耳朵打折扣，阿娘的言话只听去一部分。阿娘生怕阿彦呒么听进去，还要重复一下：
“阿彦啊，侬用功读书是好的，但不能光埋头看书，也要抬头看人……，”
“当然，当然要看人，要看看摸摸……，”
“小鬼，不可以动手动脚！人要正派！”阿娘一听叫了起来。
“阿娘，侬搞错了！”一旁晶晶忍不住笑了，“阿彦哥哥学医，伊摸的是死人啊，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解剖用的死人啊！”
“小鬼，不跟阿娘讲讲清爽！”阿娘嗔怪。
阿彦晓得男大当婚，结婚这关逃不过的，爹爹姆妈要伊结婚，阿爷阿娘肯定也会逼牢伊结婚。再讲，一个人，不管男人女人，不结婚，伊的一生是不完整的。阿彦心中也早有自家的择偶标准。进大学后也注意观察女生，可惜自家年级里的女生，看得中的早已名花有主，剩下的么，别人看不中阿彦会得看得中伐？！
阿彦不急，好朋友仲良已经教了伊门槛。
仲良比阿彦高三届，明年夏天就大学毕业了。仲良家离138弄不远，两人上学路上经常碰到，两三个星期下来，成了好朋友。
一天，讲到女朋友的问题，阿彦有点沮丧地问仲良：
“侬讲滑稽伐？阿拉年级里，好一点的女生侪有男朋友了，伊拉动作哪恁嘎快啊？ ”
仲良听了呵呵呵笑，接着以老大哥自居，拍拍阿彦的肩讲：“来，来，来，阿拉lecture，lecture侬，给侬上几堂课！”
仲良讲：“阿彦啊，侬急啥啦，侬不晓得这句言话“every pot has its lid”！条件比侬差的阿狗阿猫侪有老婆，侬担心啥？！侬条件嘎好，要卖相有卖相；要学历有学历，……侬毕业后总归会有学历嗰，对伐？除非侬留级；论家庭背景，侬的家景，上海滩有几家？侬急啥啦！侬覅架子太足，眼睛盳着天花板就可以啦！
“侬看我，一，两年级辰光也呒么女朋友，校园里看到别的同学成双结对走来走去，蛮眼热，有辰光，甚至觉得伊拉故意招摇，故意眼热阿拉，恨不得上去拿伊拉两介头拉开！
“但我，看来看去看不到中意的，自家年级里，好的女生侪给高年级的男生先下手为强拣去了。后来明白了，每年新生报到时，为啥交关高年级男生侪积极参加迎接新生工作，开头以为，伊拉助人为乐，后来晓得，伊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伊拉是在物色女朋友！真正手段高明！刚从中学毕业的小女生浑然不晓得伊拉的用心。这些天真小女生还为这些男生的 act of chivalry感动流泪，啊，啊，在如此潇洒倜傥gentlemen济济一校园的环境里读书太幸运了！伊拉还跟自家闺蜜吹唻！我女朋友开始就迭恁戆嘚嘚咯！后来才晓得这是男生摆局，不过么，太晚了，已经中计了，trop tard！”
十里洋场的老上海大学生讲言话少不了要“生拌”些外文，而仲良“生拌”的外语除了英语，还有些法语，特显伊是要求学法语的二医大优才生！
“我后来也去参加迎新工作了。我的女朋友就是迎新迎得来咯！
“侬去参加了迎新才晓得那些男生多少急吼吼，不好意思，阿拉也蛮急吼吼的！侬看看这帮子男生，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猫头鹰，头颈伸得长长的像长颈鹿，讲得实在点，伊拉像猎狗又像饿狼等在校门口。校门口有女生走进来辰光，伊拉就是有内急，nature’s call，伊拉也不走开，等看清来的女生并不是伊的 cup of tea，再走开。真的！有的男生还特地去配了度数好的新眼镜，像眼镜蛇捕猎物一样守在校门口。有几个门槛精的，不在校门口的接待站傻等，伊拉跑到校门外的马路上去拦路抢人，有的甚至跑到附近的公共汽车站捷足先抢。
“伊拉这种司马昭之心不是路人皆知哦！马路上的行人看了侪讲阿拉学堂校风好——高年级同学不辞辛苦到车站来接新生！这些小女生的家长也老感动嗰，这些家长，尤其那些当阿爸的要是晓得真相肯定要昏过去。小兄弟，侬呒么阿姐，我有，我晓得当阿爸的对囡娪的男朋友侪老有戒心嗰，阿拉阿爸就是迭样。我听说，有的阿爸甚至不欢喜男朋友拉伊囡娪的手，不舍得自家囡娪嫁人。……也可能这样，我想，西方习俗里，当父亲的陪伴女儿走过那条长长的过道， 英语中叫“walking down the aisle” , 那条aisle 多少长啊！许多爷老头子走在aisle上，一边走一边心里在流泪哦！走完 aisle，当阿爸的再亲自把女儿交给新郎。而阿拉学堂门口，嗨，嗨！好家伙！不是在教堂里，而是学堂门口哦，当阿爸的就戆噱噱把辛辛苦苦养育大的女儿让人家接走了，还一叠声地讲“同学，谢谢啊！同学，谢谢啊！”要是这些阿爸晓得这是黄鼠狼在给鸡拜年，啊要昏过去！阿拉这帮子男生辣手伐！
“讲给侬听，这帮子男生帮女生扛行李，拎铺盖浑身是劲，侬要晓得，行李铺盖抢到手等于半个人抢到了，以后么，伊拉就名正言顺地以学长身份去接近，介绍学校情况，介绍阅读材料，介绍每位教授学术背景，授课水平，再进一步么，借参考书，读书笔记给女生，甚至一对一进行辅导，反正，一旦当上学长，五花八门的接触机会，讨好办法总归想得出来，阿彦，侬应该晓得，男人想抱得美人归的辰光最，最，最 resourceful了！再后来么，约了一道去看电影，看展览，再后来么，就一道去郊游了，再后来么，两个人就山盟海誓了。”
仲良的一番话，听得阿彦一愣一愣，原来高年级男生迎新侪有其明确目的！仲良的话如醍醐灌顶，阿彦一下子醒悟过来：明年，明年，一定要当迎新志愿者。
关于毕业后去哪个单位工作，仲良也有经验。
仲良讲，伊拉阿爸毕业时，大家侪抢好单位去工作，伊拉阿爸是高材生，原来分配伊留校当教师，伊拉阿爸却自家要求去了一所非重点学校当教师兼教研室付主任，后来凭职称，伊拉阿爸一下子评上讲师，又晋升为系副主任，有了比一般人更多的进修机会，到外校交流的机会，在高校圈子里认得交关人，有了人脉，伊拉阿爸非常容易地申请到了去另一所学校当副校长的机会，再后来，伊拉阿爸调到了全国一流大学，当上了教授，当上了校长。
仲良讲，伊拉阿爸要是当年留校，前面侪是比伊先进庙门的和尚，啥辰光轮到伊拉阿爸晋升？
仲良讲，伊拉阿爸的经历使伊相信“宁当鸡头不当牛尾”和“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当然，还要看准机会，仲良补充，不能莽撞。
仲良关照阿彦覅跟同年级同班的人讨经验，大家在一条线上拼比，明里是好友，暗地别苗头，台上握手，台下踢脚，哪恁可能真心帮侬？谈也覅谈！同年级同班的人就像“邻家的孩子”，侬想超过伊，伊死也不愿给侬超过！侬要向年长的，为人厚道，愿意提携后人的学长讨教。学长有经验，还有点门槛嗰，“啥叫学长，学长，学长，多长了心眼，多长了门槛，”仲良拍拍阿彦的肩膀，“家长也一样！”
“嗯，嗯。”阿彦晓得仲良是真心对伊好，应了。
一边家长，一边学长，一边strategy，一边tactics，阿彦两只耳朵塞得满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