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138 弄 膏滋药
哟，哪恁一息息天就墨墨暗了。
仁仁姆妈拎着两盒驴皮胶走出静安寺徐重道中药店看着夜色笼罩的街道，不由有点惊诧，再一想，自家来买驴皮胶，还不是因为冬至要到了，该给仁仁爹爹烧膏滋药了，冬至了，夜长日短，天还不墨墨暗，别个，啥个叫玄冬呢。
上海人相信“冬至进补，开春打虎”。上海女人又特别贤惠，特别顾家，伊拉不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屋里收拾得窗明几净，菜肴烹调得精致入味，最重要的是，上海女人深谙“对老公好，对子女好，就是对自家好”的真谛，对自家男人小人照顾得体贴入微。夏天为老公打毛衣纳鞋底，秋天为老公缝制棉衣裤，一入冬早早帮老公去中医门诊部挂号，叫伊去看老中医搭脉，问清爽啊好吃膏滋药。医生讲可以吃，伊拉就忙着熬膏滋药了。
和所有上海女人一样，仁仁姆妈对自家老公的身体健康老上心，一入冬就叫仁仁爹爹去看中医搭脉，照老中医的建议买好陈年花雕酒，买来当年收下来的新核桃、黑芝麻、红枣、蜂蜜，还有老中医建议的添加药材。今朝仁仁姆妈买好驴皮膏，回家把驴皮膏浸泡在陈年花雕酒里，两三天后驴皮膏泡软化开，就要熬制膏滋药了。
仁仁姆妈正急着往家赶，迎面飘来一阵诱人的糖炒栗子香味，一看，左侧西区老大房分店两个炉子上做鲜肉月饼的平底锅已撤走，换上了两口深底大铁锅，四名店员轮番挥动大铲炒糖炒栗子，红红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棕褐色的栗子在锅里噼噼剥剥地爆响，西北风卷起裹着炒栗香的袅袅水汽穿街走巷，肃肃严冬不再寒峭凄凄，匆匆行人不再暮气沉沉，买好栗子塞入衣襟内，滚烫的桂花糖炒栗子焐在胸口，顿时浑身暖洋洋，边走边拿出一粒，捏开松脆外壳，剥去多毛皮膜，慢慢品尝，嚼着香香糯糯的栗子，笃笃悠悠踱回家。
糖炒栗子的香味一阵阵朝仁仁姆妈袭来，炒栗子的大炉旁围了一圈人，边排队边取暖，仁仁姆妈的双脚朝糖炒栗子的大炉移，去，去排队买点给屋里几个小人吃吃，仁仁姆妈拎着装驴皮膏的帆布拎包排到队伍后面。
“这些糖炒栗子质量真不错，只只又大又壮， 油亮亮讨人欢喜！”仁仁姆妈看着大铁锅里的糖炒栗子讲。
“不但又大又壮，侬闻闻桂花味道浓伐！”挥动大铲炒糖炒栗子的店员得意接过话头，“讲给倷听，阿拉店里收购的栗子是标标准准的桂花栗子，阿拉的栗子产自杭州与常熟城外遍植桂花树的山乡，倷晓得，阿拉的栗子结果实时正逢漫山遍野桂花盛开，栗子果肉浸润在桂花芳香中慢慢成熟，所以带有桂花香味，别人家的栗子呒么这种桂花香咯！”说着他抓起一把让大家好好闻闻，“阿拉的是真真实实，名副其实的桂花栗子！”
“个么，不好意思，问一下，阿拉啊可以买两、三斤倷的生栗子，回去烧肉，烧栗子羹？”
“卖给侬呒么问题，不过，我只能按炒熟的栗子价钿卖给侬，侬不上算咯。侬到对面广东店去买，伊拉有良乡板栗，质量也不错的。”
仁仁姆妈想想也对，明朝带仁仁来广东店多买些栗子，买些红枣，烧栗子红枣羹，栗子八宝粥给屋里几个小人放学回家当点心，不但能垫垫饥，还能强壮身体，栗子是出名的“肾之果“，吃了滋补肾脏。
仁仁姆妈怕糖炒栗子冷脱急急往家赶，拐进小马路，老远看见138弄口停了一辆救护车，啊哟，出啥事体了，仁仁姆妈三步并着两步跑到弄口，只见两三个医护人员抬着一副担架出来，上面躺着一个男小顽，好像是阿康又像是阿庚，反正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平时都分不清，躺在担架上更加搞不清了，一旁晶晶阿娘和双胞胎妈妈眼泪汪汪跟着上了救护车，顾妈也像哭过了，手里拿着一条有点血迹的毛巾，也上了救护车。
“出啥事体了？”仁仁姆妈心里一紧，一把拉住人群中的仁仁低声问。
“不晓得，阿康不停地出鼻头血！”
“啊？！伊跟人家打相打了？”
“好像呒么。”
仁仁姆妈见晶晶阿爷焦急地望着远去的救护车，赶紧上去安慰：
“晶晶阿爷，侬覅担心，不会有大事体咯。”
“希望如此啊，希望如此啊！迭个小顽……，老天爷保佑啊！”
仁仁姆妈一看手表，快要六点钟了，看来晶晶阿娘顾妈他们不会马上回家，从手提包里拿出粮票钞票递给仁仁：
“快去粮店，买三斤两角一分的切面，今朝烧咸菜肉丝汤面，等些我烧好了侬跟佳佳拿到晶晶家去，伊拉今朝呒么人烧夜饭了。”
仁仁家和晶晶阿爷他们咸菜肉丝面还呒么吃好，晶晶阿娘、顾妈、阿康和伊姆妈回来了。
“哪恁啦？阿康呒么事体？”仁仁姆妈从厨房间窗口看到，忙推开门问。
“喏，侬问伊呀！”晶晶阿娘拿阿康推到仁仁姆妈面前。
原来，前几天，晶晶阿娘为阿爷烧膏滋药，红枣香，花雕酒香弥漫整栋楼，阿康越闻越觉得膏滋药香，越闻越馋，忍不住用大汤勺舀了半碗，自家加些蜂蜜白糖拌着吃了，伊吃吃感到味道不错，又要舀了一汤勺吃，结果么，鼻血涌出，顾妈用冷水毛巾盖在伊的额头，太阳穴，鼻梁上侪呒么用！
“迭个膏滋药力道老足咯，阿爷每天早上只舀半调羹冲了开水喝，伊，好家伙，一下子吃了饭碗一碗，还不出鼻头血！”阿娘连连摇头告诉仁仁姆妈，“迭个小顽，一天不闯祸浑身发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