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138弄 双胞胎的尿布
弄堂口，文颖，晶晶，仁仁七手八脚给戆徒二叔戴绒线领套。
自从，姆妈教会仁仁编结绒线领套，仁仁觉得结绒线老好白相，用手把绒线绕在竹棒上一针一针戳戳绕绕竟然把长长的一根根绒线变成各种形状的织品，仁仁结绒线结得上瘾，几乎停不下来，自告奋勇为爹爹，姆妈，弟弟一人结了一只绒线领套。晶晶，文颖，囡囡看到，手也痒了，也学着结绒线领套，自家的领套结好，帮屋里的每一位结。半个月后，138弄的居民，从晶晶阿爷阿娘，林奶奶林爷爷，仁仁爹爹姆妈，到阿彦、阿康、阿庚、文颖哥哥、仁仁家弟弟、李家桐桐两兄弟、顾妈、阿巧人人头颈上套了一只绒线领套，连刘爷爷刘奶奶也套上了仁仁晶晶结的绒线领套。顾妈还托仁仁帮贝小姐也结了一只领套。
就是戆徒二叔死也不肯戴领套，也不肯戴围巾。
戆徒二叔从小生活在马来西亚，习惯穿短袖衬衫西装短裤，天热，自然呒么问题，天冷，就麻烦了，伊还是坚持要穿短袖衬衫西装短裤，每年都是林奶奶把他的热天衣裳囥脱，跟伊讲：“阿二，衣裳不见脱了，侬不穿就赤膊啊！难为情哦！小朋友看到要唱‘冬瓜皮，西瓜皮，啥人赤膊老面皮’，要刮侬老面皮咯，听到呒么？”
戆徒二叔这才同意穿厚衣裳。
戆徒二叔每天笑嘻嘻坐在弄堂口盳野眼，初冬北风起，林奶奶怕二叔着凉，给他戴条围巾，戆徒二叔木知木觉，风把围巾吹走，吹到墙角落，伊也不晓得，好在戆徒二叔既不怕热也不怕冷，似乎从来呒么感冒过。但，林奶奶还是心疼伊，怕他挨冻，早就给他结了个领套，领套用揿钮扣牢，自然不会被风吹走，但，戆徒二叔觉得领套套在头颈上不如光脖子舒服，林奶奶给伊戴好，一息息就被伊拉脱了。
戆徒二叔的三个保护神文颖哥哥文硕和阿康阿庚三介头只负责追赶、捉拿。教训那些朝戆徒二叔掼石头，掼橄榄核，拍打二叔头顶的野小鬼，帮二叔戴领套的事体，伊拉不感兴趣，这个任务就落到文颖仁仁晶晶头上。奇怪的是，二叔特别听这三个小丫头的言话，这三个小丫头帮二叔戴好领套，关照伊不要拉脱，二叔不会拉脱，会乖乖地戴一整天。
“哎，哎，妹妹，侬阿娘在屋里伐？”
文颖、晶晶、仁仁刚刚帮二叔戴好领套，拉整齐伊的衣裳，准备跳橡皮筋，听见有人打招呼，一看是对面弄堂的苏州好婆，旁边一位是隔几条弄堂的张家姆妈。
晶晶她们本来跟张家姆妈面生陌熟，只是在体育老师带领他们在弄堂举行“越野长跑”时常常看见伊生煤球炉子，自从体育老师和张家姆妈的囡娪结了婚，张家姆妈成了体育老师的丈母娘，仁仁晶晶她们才开始留意这位张家姆妈。
苏州好婆和张家姆妈来寻阿娘做啥，晶晶好奇，一面引路，一面打听，
“阿拉阿娘在屋里，我带倷去。倷有啥事体啊？”
“迭个事体，讲给侬小丫头听，侬也搞不懂。”苏州好婆呵呵呵笑着答。
啊，啊，啥事体啊？晶晶、仁仁、文颖、囡囡更加好奇，橡皮筋也不跳了，跟着苏州好婆张家姆妈后面要探个究竟。
晶晶和仁仁蛮欢喜这位体育老师，喜欢听体育老师讲故事。不过，尽管体育老师教了伊拉两个学年，也呒么搞清体育老师姓啥名啥，因为每趟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吹集合口哨，下令大家立正看齐，随后大吼一声：“同学们好！”大家大声回敬一句：“老师好！”，就算行礼完毕，从来呒么留意过体育老师的姓名。仁仁欢喜体育老师，还有一个原因，体育老师老帮伊忙。仁仁顽皮起来照伊姆妈的讲法也是“皮得拆骨头，一点不比阿康阿庚差”，但仁仁胆子特别小，伊最怕跳高和跳山羊。
体育课，老师把跳杆放在75公分高度，班里的同学一个个如鲤鱼跳龙门，勇敢地一跃而过。仁仁躲在操场一角的大树后偷偷地看。老师见大家跳得好，不断提高跳杆的高度，最后老师把跳杆升到了1米20公分高，还是有不少同学一蹬一蹦，跳过去了，大家看了鼓掌喝彩，仁仁情不自禁跟着叫好，老师一下发现站在树旁的仁仁，
“这位同学，没见到你跳啊？快过来跳！”
仁仁“自投罗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仁仁怕跌跤，小跑步到沙坑前，停下了。
“跳呀！跳呀！”老师边催促，边做个跃身跳高的动作，仁仁一动不动站着，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这位同学怎么啦？”
“她胆小，不敢跳！” 同学七嘴八舌地报告老师。
“那么，我放低一点，”老师把跳杆放到60公分，“这下行了吗？”
仁仁摇头。
“那，我再放低一点，50公分，可以了吧？”
仁仁还是摇头。
“再低一点？40公分？不能再低了，勇敢一些，试一下！”老师下令。
仁仁没办法，慢慢走到跳杆前，使劲抬起腿，跨了过去。
“你没有跳啊！你跨过去了，这个不行！”
仁仁面孔涨得通红，晶晶和几个同学见了，赶紧帮仁仁说话，体育老师直摇头：
“没见过这样的学生！”
小学毕业班的跳高要求是跳过70公分，仁仁连50公分也不敢跳，70公分高的跳竿，仁仁看看也心慌，每次轮到仁仁跳高，伊跑步跑到跳高杆面前不是拐弯跑步回到原地，就是从跳竿下面钻过去，体育老师看了只会摇头，不过体育老师心底善良，一点也不难为仁仁。但，到了跳高测验的辰光，体育老师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仁仁不跳过去，哪恁打分\、体育老师耐心地让仁仁一次一次尝试，下课铃响了，仁仁还是呒么跳过去，还是跑到跳竿前就打回票，体育老师急啊，教工食堂马上要结束卖饭了！老师实在呒么办法了，只好把跳竿的一头降到40公分，然后，转过头不看，让仁仁在40公分的一头跨过去，算pass了。
仁仁非常感激体育老师。今天张家姆妈来找晶晶阿娘，说不定与体育老师有关。
晶晶仁仁陪同苏州好婆和张家姆妈到了晶晶家，晶晶阿娘一看来了稀客，马上将她们引进客厅，一边叫顾妈沏茶，一面自家忙着拿糖果糕点，
“覅客气，覅客气，侪是老邻居呀！” 苏州好婆上前拉住晶晶阿娘的手叫伊覅忙。
“晶晶阿娘，侬真覅客气，阿拉是来麻烦侬咯！”张家姆妈边讲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长方形红纸包，“晶晶阿娘，侬覅客气，这点物事请侬一定收下。”
“哎，哎，这是做啥啊？邻居走动走动还要送物事啊？呒么这种规矩咯！”晶晶阿娘一看包装就晓得是静安寺立丰广东店的特产，可能是一方火腿，觉得这份礼有点重赶忙推辞。
“不是，不是，我有要紧事体请侬帮忙，”张家姆妈有点不好意思。
“邻居道里，帮忙应该咯，张家姆妈侬尽管讲，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要侬送我一样物事，”张家姆妈的声音低了下去，朝晶晶阿娘那边挪挪身子，“晶晶阿娘，阿拉囡娪有喜了，昨天去一妇婴检查了，医生讲刚刚一个月。”
“啊！恭喜恭喜，大喜事啊！侬要升级当外婆了！侬真好福气！”
仁仁晶晶一听体育老师要当阿爸了，马上耳朵竖起来，只听张家姆妈讲，
“晶晶阿娘，侬晓得，阿拉这位女婿是三房独子，阿拉亲家当然想要个大胖兒子……”
“当然，当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体。”
“所以，我要麻烦侬了，要向侬讨一块倷双胞胎的尿布，倷双胞胎男小顽的尿布贵重啊，双重保险生男小顽啊！”
“哈哈，侬讲得好，讲得好。”阿娘最宝贝双胞胎，一讲双胞胎就开心得意，转而一想，双胞胎已经十一，二岁了， 伊拉的尿布还会囥勒屋里啊！
“张家姆妈，这个忙是一定要帮咯，不过双胞胎老大了，伊拉的尿布当初呒么囥起来啊！”
张家姆妈一听面孔上的笑容僵住了，但马上笑容又舒展开来：
“呒么尿布么，双胞胎小辰光穿过的小背心小裤子也可以咯，麻烦侬帮忙寻寻，好伐？”
看来，张家姆妈今天非要拿一样双胞胎小辰光用过穿过的物事了。阿娘呒么办法，请苏州好婆和张家姆妈在客堂间坐一息，起身到厨房找顾妈。
仁仁晶晶跟着阿娘到厨房间，晶晶阿娘低声关照顾妈：
“顾妈啊，侬快帮忙寻寻阿康阿庚小辰光的尿布，张家姆妈伊拉囡娪有喜了，来阿拉屋里讨男小顽的尿布，还送来一方火腿，侬讲哪恁办啦。”
“阿康阿庚的尿布哪恁还会有，两个人长得比我还高出大半个头了！”顾妈连连摇头，“这个忙哪恁帮法子啊！张家姆妈不可以到刚刚生了男小顽的人家去要吗？”
“伊去要过了，已经拿到一块男小顽的尿布了，伊还想要阿拉阿康阿庚的尿布，伊讲，阿拉两个男小顽双胞胎，要了阿拉双胞胎的尿布，伊拉囡娪生男小顽就双保险了。”
“啊呀，阿娘，我跟侬讲，阿康阿庚的尿布老早就掼脱了，连阿康小辰光一天到夜围在头颈上的那块宝贝尿布也不晓得掼到哪里去了，阿康现在大了，呒么这块尿布也不哭不闹了，我到哪里去寻啊？”
阿康小辰光有个怪癖，一天到夜捏牢一块尿布，常常还把这块尿布围在头颈上，啥人也不许拿走，还不许顾妈汏这块尿布。这块尿布再龌龊再有气味，也不许顾妈汏清爽，汏清爽了，呒么气味了，阿康要哭，寻不到了，阿康哭得还要伤心，大家讲，阿康这块尿布就像贾宝玉挂在胸前的“通灵宝玉”。
“哎，晶晶，阿康的这块尿布不是伊白相‘卖旧货烂东西’辰光一直当破布袋搭在肩胛上咯，会不会在伊拉的玩具堆里？”仁仁想起来。
“对了，仁仁侬记性真好！阿娘，仁仁讲得对，阿康白相‘卖旧货烂东西’还用这块尿布，说不定在伊玩具堆里。”
“哦，对了，顾妈，快去把阿康‘卖旧货烂东西’的那套家什拿来寻寻看！”
顾妈从堆杂物的小房间里翻出了阿康‘卖旧货烂东西’家什，里面果然有那块尿布。
阿娘高高兴兴地拿着要去给张家姆妈，走到厨房间门口停住了，回转身问顾妈：
“顾妈，侬讲，拿这块尿布给张家姆妈好伐？这是阿康‘卖旧货烂东西’的呀，将来张家姆妈的外孙啊会呒出息卖旧货烂东西啊？这好像不太好啊？”
“不会吧，侬想太多了。”
阿娘还是有点犹豫，这块尿布是阿康“通灵宝玉”啊，送脱了，会给阿康带来啥个不好的事体伐，阿娘手捏这块尿布不晓得哪恁办好，再想想，可能是自家想多了，再讲，张家姆妈送来了礼品，不见得让人家白跑一趟。
阿娘认认真真将尿布叠叠好，拿去交给张家姆妈。
张家姆妈双手接过阿康的尿布，捧在胸口，开心得眉开眼笑，好像双手捧的不是尿布而是刚刚出生的宝贝外孙。
苏州好婆笑嘻嘻拍拍晶晶阿娘肩膀：“倷两个双胞胎的物事，不管尿布，还是玩具，还是伊拉覅的垃圾，侬统统囥囥好，侬晓得，倷晶晶学堂里的老师，语文老师、算术老师、唱歌老师、画图老师、班主任老师现在侪带学生子到阿拉这几条弄堂里跑步，侬看好，呒么几年，这些老师跑伐，跑伐，侪跑成阿拉弄堂的女婿媳妇了！倷屋里的门槛要踏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