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38弄 “兒子是帮人家养的！”
顾妈立勒大橱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家，一动不会动了：
“哎哟哟！不认得了！不认得了！自家不认得自家了！”
“还可以伐？欢喜伐？” 仁仁姆妈站在顾妈一旁，仔细端详着顾妈。
“欢喜！哎哟哟！哎哟哟！哪恁好不欢喜！仁仁姆妈，实话跟侬讲，我从来呒么穿过嘎好的衣裳！一直眼热绍兴戏里的人衣裳漂亮，我今朝也老老漂亮啊！”
“当然，当然，顾妈，侬迭恁一穿派头大得不得了！活活脱脱一个诰命夫人！”
顾妈一听忍不住笑出声，“现在皇帝也呒么了，哪里来诰命夫人啊？有么，也只有绍兴戏里有！不过，仁仁姆妈，言话讲过来，穿上这件衣裳，我好像变了个人，真正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阿拉今朝算是‘金装’了。”
顾妈说着在镜子前面来回踱了几次，前身看看，后背看看，
“仁仁姆妈，真不晓得哪恁谢侬！侬花了老多心血哦！”
顾妈的这身衣裳，仁仁姆妈确实花了不少心血，买料作就跑了四、五爿店家，为顾妈挑选了两块料作，一块深蓝色织锦缎，一块暗花织法的绛红绸布，买了玄色大纽襻配深蓝色织锦缎，绛紫色纽襻配绛红外套。
晶晶阿娘林奶奶侪讲料作颜色好看，丝绒纽襻也雅致。
衣裳料作的确不错，但，顾妈的身材蛮让仁仁姆妈头痛！平常天天看到顾妈，从来不觉得伊的身材有啥问题，只觉得伊胖，现在要帮伊做衣裳才发觉无从下手，颇费脑筋，怪不得板板六十四的裁缝阿祥随便哪恁不肯接这笔生意，朝晶晶阿娘连连摆手：
“哎哟哟，晶晶阿娘，侬的事体，我理应帮忙，不过，顾妈么，伊人是好人，就是咳，我实在呒么本事，呒么本事，……侬讲啥个衣裳穿了伊身上会得好看？人家万一晓得是我做的，我这碗饭还吃伐？”
晶晶阿娘呒么办法只好到仁仁家来讨救兵。仁仁姆妈念及顾妈一年到头帮忙，原本就想送顾妈礼物，一听晶晶阿娘的话，决定买料作给顾妈做两套新衣裳，让伊风风光光到乡下去参加兒子曹荣的婚礼。
仁仁姆妈看了不少时装杂志，最后结合直襟旗袍与斜襟旗袍的开襟式样给顾妈设计了两件在前片一侧采用斜襟和直襟结合的开衫，还在开襟处镶上宽宽的丝绒滚边，配上大号丝绒纽襻，这样前身就被一分为二，整体看上去不那么阔，遮掩了顾妈胖胖的身躯。
顾妈自家看后也觉得自己不那么胖，蛮有样子，高兴地跑去给阿巧、晶晶阿娘、林奶奶看，大家称赞不绝，顾妈咯咯咯笑得合不拢嘴。
“哎，顾妈，侬的衣裳还呒么完工了，领口袖口里面还要绗几针，还要熨烫一下，快快拿来让我完工。”仁仁姆妈追着顾妈要伊把新衣裳脱下来。
顾妈竟像小孩子一样有点不舍得脱下来。
“覅脱下来了，夜里睏觉也穿着！”晶晶阿娘看到忍不住笑话顾妈。
林奶奶看着兴高采烈的的顾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仁仁姆妈：
“侬现在有空伐？我想跟侬商量一桩事体。”
“侬讲，啥事体，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看到顾妈穿上新衣裳嘎开心，我想到阿拉阿巧了，我也想帮伊做两件新衣裳上，伊也是个苦命人，比顾妈还要苦，顾妈还有兒子，伊孤身一人！”
“真的，阿巧也是个苦命人。侬的意思是给阿巧也做件新衣裳？”
“仁仁姆妈，侬真聪明，灵光得不得了！我还呒么开口，侬就晓得啥意思了！”
“个么，我来帮阿巧做一件新衣裳，侬看，哪恁，侬去拿件阿巧穿了比较合身的衣裳来，我量个尺寸。等息，我正好要出去，顺便到富丽看看给阿巧做衣裳的料作，侬看啊好？”
“哎，哪恁可以叫侬买料作，叫侬破费啊！我去买料作，侬帮忙做就千谢万谢了！”
“我也想谢谢阿巧，伊常常帮我忙，我也帮伊做一件新衣裳，伊衣裳不多，添两件新衣裳也不算多。”
“个么，等息，阿拉一道去富丽？”
“好呀，好呀，不过，我还要到裁缝阿祥那里去弯一下，告诉伊现在富丽有的卖零头布了，叫伊去买。 侬晓得，自从买布要布票，裁缝阿祥的生意少了交关，当然收入也少了。前两天。我晓得慧娟上班的富丽绸布店有零头布买，我想让阿祥去买些，用这种零头布，做假领头，也可以拼起来做方领衫、做内衣裤，做小人衣裳等等，伊做了可买铜钿，不是可以增加收入了？”
“仁仁姆妈，侬人真好，老是想着帮助人！”
“林奶奶，侬迭恁讲，我要难为情煞了，我也是举手之劳，侬讲，大家日脚过得好，大家开开心心多好。”
“来，来，来！大家开心，开心！”仁仁姆妈和林奶奶一听就晓得是酒甏来了，果然，酒甏拎了两大包碎饼干碎蛋糕走过来，“来，来，来，大家分分，有福同享！”
“哟，哟，侬又来送好物事啦！谢谢！”林奶奶连忙道谢。
“谢谢！谢谢！侬来最开心，有好物事吃，还有说有笑，看到侬，啥个心烦的事体侪呒么了，阿拉大家侪欢喜侬来！”
“仁仁姆妈，侬讲得好，我最讨厌心烦的事体，我也有心烦的事体哦，我不去想，不去自寻烦恼。侬看，阿拉老太婆今朝又在发火，又在啰里八嗦，我覅听，烦煞了，我是逃出来的，正好有碎蛋糕卖，买了三大包，到倷此地来避避风头，不想听老太婆啰嗦！”
“无锡嫂嫂有不开心事体，侬劝劝伊啊！”林奶奶好心地劝道。
“劝不好，劝不好，脾气生了迭恁！倷听听，阿拉兒子有朋友了，不是好事体吗？伊不放心，到无锡寻算命先生算命，算下来蛮好，个么好放心了？伊放心了两三个礼拜，又不放心了，倷晓得为啥？兒子一听，伊跟那个女小人八字蛮合，爷娘同意，当然开心，那么，铆足劲追女朋友，天天去女朋友屋里，送未来的丈人老头好酒好烟，老实讲，从来呒么买给我嘎好的酒哦！还去帮丈母娘揩玻璃窗、拖地板、扛大米、买煤饼、女朋友屋里煤饼不够用，偷偷拿阿拉自家屋里的煤球卡借给女朋友屋里用，老太婆当然不开心啰，不放心啰！老太婆讲，迭个小浮尸，说不定哪天拿阿拉自家屋里的购粮证送给女家，俄俚一家门要头颈扎牢，裤带勒紧，饿肚皮了！咳，要了女朋友，爷娘饿死也不管了，哪恁有这种事体！我跟老太婆讲，算了，少讲几句，将来女朋友变媳妇，女朋友人过来，户口报过来，伊的粮票、油票、煤球卡不是侪跟过来！还加，阿拉一门人家变成两家‘小户’，春节发食品，阿拉好拿两份，多少上算！侬就熬一熬，权作放长线钓大鱼吧。” 酒甏诡谲地笑笑，接着讲，“最近，这只小鬼不晓得哪恁去帮女家用煤屑做煤饼，每次侪做得汗淌淌滴，人墨墨黑，像煤矿工人一样，回到屋里，龌龊衣裳一掼，狼吞虎咽一顿，倒在床上便睡，阿拉老太婆想不落了，天天要帮兒子汏龌龊衣裳，伊一肚皮怨气，一天到夜嘀嘀咕咕：‘啊，俄辛辛苦苦养大的兒子现在成了人家屋里的长工了！俄从来呒么叫佗俚汏过一块绢头啊！咳！兒子是帮别人养的！’ 伊天天闹胸闷，天天烦不清，嘿…..。”
“侬讲啥？！侬讲啥？！” 大家一看酒甏娘子不晓得啥辰光来了。
“侬讲啥？！侬讲啥？！” 酒甏娘子冲着酒甏吼，“又在外面讲我的破言话！”
酒甏娘子一把拉住酒甏朝自家屋里走，一面怒气冲冲地责问酒甏：“出去拿门锁上做啥？拿我关了外面吃闭门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