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38弄 闯祸胚和财迷鬼
“阿娘!阿娘!阿康拿囡囡的耳朵吹聋脱了! 阿康拿囡囡的耳朵吹聋脱了! 囡囡痛得穷哭八哭了!”晶晶急匆匆推门进来,开机关枪一样讲了一大串。
“啥事体啦?哇啦哇啦,女小人呒么女小人的样子,一天到夜不是叽叽喳喳,就是哇啦哇啦!”
“阿康拿囡囡的耳朵吹聋脱了! 囡囡要-变-聋-甏-了!”晶晶提高嗓门,一个字,一个字强调。
“咋话?囡囡要变聋甏了?”阿娘搞不懂了。
“阿康拿粽箬叶做的哨子对准囡囡耳朵吹,囡囡痛得哭了,囡囡讲痛得头胀!伊姆妈要带伊去医院了!”
“啊呀呀,啊呀呀!闯穷祸了!咳!这个闯祸胚呒么一天太平!呒么一天不闯祸!”
阿娘一路叨叨跟着晶晶急急忙忙去看囡囡,囡囡捂着耳朵坐在小凳子上,伊姆妈蹲在一旁不停地问:
“侬耳朵还痛吗?还痛吗?去叫三轮车了,带侬去医院检查一下,侬覅吓哦。”
阿娘一看晓得事体不好,赶紧上前向囡囡姆妈道歉,一百个对不住:
“啊呀呀,啊呀呀!这哪恁办?我跟倷一道去医院。”
三轮车来了,囡囡姆妈,囡囡,晶晶阿娘一起上了车,走了。
“阿康呢?去拿伊叫来!”阿爷听说,火冒三丈,斯迪克(stick)敲得地板砰砰响,晶晶答应,赶紧去找阿康。
阿康不在房间里,不在花园里,也不在弄堂里, 晶晶冲出弄堂,看见阿康一介头畏头耷脑朝北走,晶晶跑上去一把拉住阿康,
“回去,回去!阿爷在客堂间等侬!”
“我不回去。回去了,肯定要被阿爷打死嗰。我走了,我不回去。晶晶,侬帮我去拿双跑鞋,还有,拿我囥在储蓄罐里的压岁钿拿来给我,我走了,……。 ”
“侬到哪里去啊?”晶晶呒么听完阿康的言话,抱住阿康大哭起来,阿康也哭了,双肩抽搐:
“我也不晓得,我回不去了,呒么面孔看到囡囡,看到阿爷阿娘了。”晶晶听了哭得更加伤心了,尽管平常老老讨厌阿康这个捣蛋鬼。
两个人抱在一起呜呜呜哭,路人见了,停下来问,晶晶阿康不好意思,跑到马路打弯角僻静处。
“先回去吧,”晶晶劝阿康,“再讲,还不晓得到底哪恁桩事体,说不定囡囡的耳朵呒么聋,说不定医生有办法医好,先回去看看吧,阿爷要打,侬也只好吃生活了。这顿生活侬是逃不脱了!……侬也太戆了,哪恁可以用噶大力气对着耳朵吹呢!要是耳膜吹破脱,囡囡真要聋了,要残废了,哪恁办?阿拉学堂里,以前有个男生拿柳条乱抽,结果,抽到一个同学的眼睛,那同学的眼睛被抽瞎了,侬不是呒么听到过这种事体。咳……。”
阿康低头不语,晶晶看伊难过的样子,不敢再讲下去了。
“囡囡不会残废!要是真残废了,我养伊一辈子!我讨伊做老婆!”阿康突然开口,非常严肃地看着晶晶讲,边讲边眼泪唰唰唰地流。晶晶感动,也眼泪唰唰唰地流。
阿康抹了把眼泪,“晶晶,我想去医院看囡囡。”
“我也去。”
两介头疾步朝汾阳路五官科医院走。没走多远,见一辆三轮车迎面而来,
“囡囡!囡囡!”阿康看到囡囡,囡囡姆妈,还有自家阿娘坐在三轮车上激动地叫起来,使出浑身劲,跟在三轮车后面跑,“囡囡!囡囡!”
阿康不愧为体育健将,竟然追上三轮车,抓住三轮车后面的遮阳蓬跟着车子跑。
“放开,放开!”三轮车夫叫了起来,“侬拉着车子,我还踏得动啦!”三轮车速度慢了下来。
“阿康,放手!危险!”阿娘大声呵斥。
“囡囡的耳朵哪恁?”阿康急切地问。
“医生检查了,讲呒么问题。”囡囡姆妈笑着答。
“啊!太好了!”阿康开心地鼓起掌来。三轮车呒么阿康“拖后腿”,又全速前进了。
“囡囡呒么问题,囡囡呒么问题!”阿康开心地告诉追上来的晶晶。
“听见了,晓得了。”晶晶跑到阿康身边,“走!回去!去见阿爷去!侬这只闯祸胚!”
阿康走进家门,看见阿爷怒气冲冲坐在客堂间,手里拿着一根粗粗长长的木棍,啊,阿爷要动用家法了,这顿生活等于是五刑之一的仗刑啊!阿康吓得浑身冷汗直冒,四肢发软,低声向阿爷求饶:
“阿爷,我错了,我再也不闯祸了……。”
“侬这只闯祸胚,裤子脱下来!”阿爷站起来,厉声喝道,一边高高举起手中大木棍。
一旁,刚刚踏进门的阿娘看到,慌了,哎哟哟,这记打下去,骨头覅断脱啊,赶紧上来挡住阿爷:
“阿爷,阿爷,不好这样打嗰呀!小人骨头嫩啊,这记下去,阿康的脚要打断了呀!”
“老太婆,走开!这只小鬼不打,还了得!将来杀人放火的事体也会做出来!”
阿娘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阿爷的手,“阿爷啊,不好这样打小人嗰!阿康要给侬打残废了!”一面使眼色给晶晶,阿庚,大家明白,一起上去拉阿爷。阿爷怕失手打到其他几个孙子孙囡,气呼呼地掼脱木棍,对阿康吼道:“跪到那边墙角落去!不许起来!不许吃饭!不许睏觉!”
“饭总归要给阿康吃……,”阿娘看看阿爷轻声问。
“吃,吃,吃,侬只晓得给伊拉吃,吃,吃!不晓得管教伊拉,再不收拾这只闯祸胚,大起来杀人放火的事体侪会得做出来!老太婆!呒么脑子!小人侪给侬惯坏頭脱了!” 阿爷朝阿娘发火,凶巴巴地。
阿爷阿娘做夫妻嘎许多年,互敬互重,阿爷对阿娘总归和和气气。上次,为了味精的事体,阿爷有点光火,不过呒么像今朝迭恁恶声恶气,阿娘先是一惊,继而一肚子憋屈涌上心头,教育小辈又不是我一介头的事体,阿娘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
“阿娘,侬覅难过,我一定不闯祸了!”阿康赶紧安慰阿娘,晶晶把自家的绢头递给阿娘:“阿娘,侬覅难过,阿拉侪做好小人,侬覅难过。”
阿爷看到阿娘出眼泪了,傻了,结婚嘎许多年,老太婆再苦的日脚也没有哭过啊!
阿爷想讲几句宽慰话,劝劝阿娘,话到舌尖咽了下去,阿爷有点大男子脾气,不好意思开口。
看到几个孙子孙囡围在老太婆身旁,自家一介头孤零零,实在呒么劲,心里一阵烦躁,拿起斯迪克(stick)出去散心了。
阿爷拐出弄堂,想到牙膏要用光了,径自去烟纸店。老远听见酒甏的声音,走近了听见酒甏讲:
“小六子爷,不是我要讲侬,侬也太狗屁倒灶了,过去几条马路就是五官科医院,拔只牙齿呒么多少铜钿,去寻啥嗰‘大阳伞’‘小阳伞’拔牙齿啦!,喏,现在好白相了,牙齿拔错,坏牙齿呒么拔脱,好牙齿拔脱了,侬活该!还要人家退钞票!侬捏鼻头做梦呵!”
酒甏看见阿爷走过来,赶紧拉住阿爷评理,
“晶晶阿爷,侬讲小六子爷狗屁倒灶伐?伊寻根牙(智齿)长来长去长不出来,埋在牙肉里,最近发炎了,伊痛煞了要拿这只牙齿拔脱。”
“咋话?伊年纪一大把寻根牙还呒么长出来?”阿爷感到奇怪。
烟纸店老板哭出乌拉捂着面孔在一旁点头。酒甏看看烟纸店老板,看看晶晶阿爷讲:
“是啊!伊五十多岁的人还呒么长寻根牙,怪伐?人家侪是十几岁就长寻根牙了,真天晓得!那么,隔一段辰光就发炎,隔一段辰光就发炎,伊决定拔脱伊,个么,好好叫到五官科医院去拔呢,过去几条马路,乘公交车也只有三,四站路,伊狗屁倒灶,不舍得钞票,去叫那个息业好几年,呒么行医执照,绰号叫‘小阳伞’的江湖骗子,结果,坏牙齿呒么拔脱,好牙齿拔脱了!现在,伊叫我帮伊去跟‘小阳伞’讲理,讨还拔牙齿铜钿……,”酒甏看了一眼一旁捂着面孔哼呀哼呀叫痛的小六子爷继续讲,
“我呒么办法,看了几十年老朋友的面上,硬硬头皮去‘小阳伞’那里帮伊讨钞票,人家讲,伊几年不行医了,不拔牙了,为了小六子爷专门去买了消毒药水、消毒棉花、拔牙工具,还呒么问伊要成本铜钿唻!还加,小六子爷自家跟‘小阳伞’讲要拔掉最后一只牙齿,伊自家不好意思讲要拔寻根牙,侬晓得,小六子爷的寻根牙根本呒么长出来,还包在牙肉里!‘小阳伞’根本看不到,伊就把看到的最后一只好牙齿拔脱了。这怪啥人啊?!阿爷,侬讲,对伐?”
“…….阿爷,侬讲,人家钞票囥进袋袋,还肯掏出来还给侬!再讲,人家确确实实帮伊拔了一只牙齿,不管拔对拔错,总归拔了一只牙齿,对伐?阿爷,侬看哪恁办?”酒甏拖牢晶晶阿爷嘟嘟嘟讲,阿爷实在呒么心思听。
咳,今朝哪恁搞头劲,屋里厢么小鬼头差点闯穷祸,老太婆么呒么讲伊两句么落眼泪了,跑出来散散心么,碰到两个…….,咳!,哪恁会的有嘎许多哭不出笑不出的事体!阿爷想不落。
阿爷不想管这种闲事,朝酒甏小六子爷点点头,讲:
“我有事体,我有事体。”赶紧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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