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38弄 讨债鬼
“日脚过过真快,想想端午还早,一息息到眼面前了!要做豆沙粽的细沙哉,”仁仁姆妈到厨房间去寻阿芹,“阿芹啊,侬赤豆烧了伐?”
“烧了,烧了,”阿芹过去看看锅里的赤豆,“还不够酥,恐怕还要烧一个钟头,等烧好了,冷透了,我用竹篾淘箩来搓豆皮。”
阿芹晓得仁仁姆妈讲究,豆沙一定要做去掉豆皮的细沙。
做细(豆)沙耗时耗力,较为辛苦。
仁仁家每年至少要做两次细沙,一次在端午节前,做端午豆沙粽的细沙,一次在春节前,做八宝饭、豆沙松糕、豆沙汤圆的细沙。仁仁家有一口大瓷缸,专门做细沙派用场。
做细沙前,姆妈会把大瓷缸汏清爽晾干,里面放一只新的竹篾淘箩。赤豆煮烂后,倒入置于大瓷缸里的竹篾淘箩里,一手扶住淘箩,一手拿一只汤勺用力在淘箩里碾压赤豆,赤豆皮慢慢和赤豆内胚脱开,碾碎的赤豆内胚像赤豆泥。然后,在大瓷缸里注入清水,盛赤豆泥的淘箩浸在大瓷缸的清水里,赤豆泥顺着淘箩的缝隙流进大缸,淘箩里渐渐只剩下赤豆皮,等大缸里的赤豆浆水沉淀后,滗去上面的清水,倒入白布袋里,像做水磨糯米粉那样,挂在阴凉处沥干水,等白布袋只剩下厚厚的,粉状般的赤豆泥,可以炒豆沙了。铁锅置于火上,放入大量食油、猪油和食糖,倒入赤豆泥,不停翻炒,直至赤豆泥在铁锅里象火山岩浆那样“突突突”冒泡,乌赤乌赤的细(豆)沙就做成了。重油细沙因在制作过程中去掉了豆皮,口感特别丝滑、细腻、绵润。
用粉碎机连豆皮一起打碎豆沙口感稍许粗糙,和重油细沙的口感悬殊:如同16支纱织的鞋面布和60支纱织的府绸纺和横贡缎,摸上去一个像土布,一个像绸布。
“师母,我先去拣小菜去,这点荠菜、茭白要理一理,小豌豆要剥一剥。”阿芹一面讲一面朝窗外努努嘴,“顾妈的‘死鬼’来了后,伊一直不开心。”
仁仁姆妈朝窗外一看,顾妈与阿巧已经枇杷树下拣菜了。
“侬去吧,劝劝伊!”
阿芹拎了两篮菜来到顾妈阿巧旁。
顾妈没有抬头,继续拣米苋,阿巧看了看阿芹,不响,低头扚刀豆。
阿芹坐下来,开始剥茭白。
“瘟生!”突然,顾妈咬牙切齿迸出两个字。
阿芹一惊,偷偷看顾妈,只见顾妈面色铁青,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
“阿拉兒子写的信,阿爷早上读给我听过了。这只瘟生!”阿芹一听顾妈已经拿伊的“死鬼”上升到“瘟生”,晓得顾妈有多少气愤了。
“我兒子根本呒么生病,根本呒么吊盐水,这只死鬼瞎讲八讲!这只瘟生为了骗我的铜钿,竟然讲兒子生毛病,吊盐水,触兒子的霉头,这种爷老头子天下头有伐?!”顾妈气得讲言话的声音都发抖了。
顾妈看了看阿芹阿巧,“我真以为兒子病得不轻,马上给伊三百元,后来想想,怕不够,又叫阿彦帮忙,踏脚踏车去追伊,再给伊两百元。兒子是我性命啊!要多少给多少,呒么铜钿去借,去卖血,也要让伊看医生吃药。啥人晓得伊骗人啊!我还叫阿彦写信去关照兒子不要不舍得鈔票,要好好医毛病。好好吃药,好好补补身体。今朝收到來信,兒子一点毛病也沒有,這個瘟生骗人!這個瘟生為了騙我的鈔票,居然讲兒子生毛病,触自家兒子的霉头!我兒子可怜啊,碰到這种爷!”顾妈眼睛里闪着泪花,不停地讲,阿巧阿芹想劝伊消消气,都插不上嘴。
“阿娘还好心,看伊为了兒子从乡下赶到上海,还叫我给伊吃一大碗饭,还加两块老大的红烧肉。真是的!早晓得,给狗吃,也不会给伊吃!”
“伊待我不好,也就不去跟伊烦了。伊居然这样待兒子,真正气死我!!!老早,在乡下,倷不晓得伊哪恁打我嗰,一不称心抄起板凳、扁担、锄头铁铲劈头盖脑打过来,还要拿我卖脱,换老酒铜钿。我真正命苦,爷娘为了还债,为了弄几个铜钿给我阿哥讨老婆,拿我嫁出去,换点彩礼铜钿。碰到个媒婆又是骗人的好脚色,咳,苦了我一生一世!”
“讲到底,女人命苦!有辰光想想,阿拉跟一头猪一头牛有啥两样?猪牛养大了卖脱换铜钿,阿拉不是一样,长大了,卖脱,要么做童养媳,要么像我一样换份彩礼,还不是跟卖脱一样!”
“这个死鬼,瘟生,晓得阿拉在上海做女佣,每个月有钞票进账。伊每个号头来上海问我要钞票。我呒么办法啊 !兒子跟伊一道在乡下啊!……我兒子可怜啊! 我一介头逃出来,把兒子掼了乡下,我兒子从小呒么亲娘照看,我对不住兒子哦!为了兒子,伊每次来,我都给伊钞票,要伊好好带兒子。兒子小辰光,伊一直讲,兒子身体不好,贫血,瘦小,还常常咳嗽,我心疼兒子,每次伊来,把囥了绢头包里几个月的工资侪交给伊,关照伊给儿子买些药,买些营养品,可迭个死鬼,人还没有到乡下老家,就把到手的钞票差不多喝光吃光了。我呒么办法,干脆不给伊现钞,买了奶粉,钙片,鱼肝油让伊带给兒子吃,哪恁晓得,他转手把这点东西卖了换老酒喝,这个死鬼!瘟生!讨债鬼!死不脱的老棺材!要不是兒子在伊那里,我半个铜板也不给伊!”
“后来,兒子大了,阿爷教我在乡下给兒子开一个账户,把钞票直接寄给兒子。迭恁,我兒子才有饭吃,有铜钿交学费上学……。”
“伊拿不到铜钿,居然来骗我!真正恨死这只瘟生!死不脱的老棺材!”
“好了,好了,覅生气了,钞票已经给伊骗脱,讨不回来了。下趟当心点。好在兒子呒么生病,这是最重要的。”阿芹劝顾妈。
“讨回来?做梦哦!这些钞票老早被这只瘟生吃光喝光了!”
“覅生气了”阿巧也劝顾妈,“阿芹讲得对,兒子身体好最重要。反正,侬现在不跟伊住一道,侬自家有钞票,在上海蛮开心,就覅去理睬伊了,下趟叫侬兒子常常来看看侬。”
“明朝夜里,阿拉一道去看绍兴戏,散散心。”阿阿芹轻声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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