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38弄 睏相
“起来,起来!起来吃早饭,礼拜天也不能睏懒觉!”仁仁听到姆妈在叫大家起床。
仁仁不想起来,被头洞里老适意。伊静静蜷缩在被头洞里听到姆妈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悄悄撩起被头一只角,朝外看,姆妈走过来了,仁仁赶紧把头缩进被头洞,掖好被角,一动不动假装睏得老熟。
“覅装了,迭恁响的声音叫,还呒么听见,肯定在装!”
仁仁在被头洞里听得清清爽爽,晓得骗不过姆妈,从被头洞里伸出头,揉揉眼睛,好像刚刚被姆妈叫醒,其实伊在被头洞里懒了半天了,仁仁实在不想起来,礼拜天还不能多睏些辰光啊。
“大妹妹又不见脱了,恐怕又钻到床下头去了。”阿芹弯着腰朝床底下看,一边高声向朝客堂间走的姆妈报告。
啊,大姐又滚到床下去了?哈哈!仁仁一听,被头一掀,从床上跳起来,三步两步冲到大姐床边去看大姐的洋相。
“嗨,嗨,真的!我看见了,大姐缩在床底下角落头!”仁仁趴在地上,指着床底兴奋地大声叫:“大家快来看啊,大姐像只猫缩在床底下,老好白相咯!快来看啊!”
阿芹拿来扫帚,用扫帚柄轻轻敲打还在床下呼呼呼大睡的大姐偼偼,
“我讲,伊哪恁嘎好睏?扫帚柄敲在身上还不醒!”
“我来,让我拿扫帚来敲醒伊。”仁仁自告奋勇。
“侬做啥,像趁机打侬阿姐啊?!侬脑子里想点啥坏主意,我不清爽啊!”阿芹推开仁仁伸过来要拿扫帚的手。,
“啊,迭恁叫伊,敲伊,还不醒啊?”姆妈过来看到,有点吃惊,“哪恁嘎好睏?”
阿芹又用扫帚柄轻轻敲敲大姐,大姐醒来,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慢慢爬出床底,姆妈心疼地看着大姐,给大姐披上衣裳:
“侬哪恁搞咯?交交关辰光不滚到床底下去了,哪恁又迭恁了呢?”姆妈仔仔细细检查大姐的头,面孔,胳膊,腿脚,呒么看到乌青块,稍稍放心了。
大姐不响,低着头慢慢穿好衣裳,去梳洗。
“大妹妹真的长长远远呒么滚到床下头去睏了。”阿芹边用扫帚扫床底的灰尘边讲。
“是呀,是呀,前两天,我还在想,偼偼长大了,坏习惯改脱了,有点后悔当初拿这几张眠床的脚锯短了。……迭几张床老好的,老价钿买来的!伊拉爹爹呀,老老宝贝迭几个囡娪,怕伊拉从床上跌下来脑子跌坏脱变戆徒,怕伊拉骨头跌断变翘脚,怕伊拉好看的面孔跌块疤, 一定要把床脚锯短,讲小人要紧,床么,下趟还可以买新的,去请了一位师傅锯床脚……。”
“我记得,我记得,那位师傅来的辰光,我就在旁边,那位师傅以为伊听错了,因为从来呒么人家请伊锯过床脚!”
“我也真不晓得讲啥好,平时管教也算严了,几个小人从小就教伊拉要有坐相、立相、吃相,待人接物的礼貌都教得好好的,哪恁想到还有睏相要管教,睏觉么总归要让伊拉放松,睏好,哪恁晓得大妹妹的睏相会是迭恁样子。我担心伊将来哪恁办,上大学,万一分配伊睏上铺,伊卷了被头滚下来,像降落伞一样,自家跌伤脱不讲,覅拿伊同学吓昏脱;结婚了呢,伊的新倌人覅给伊吓昏,夫妻啊会和睦相处,咳,真正心烦。”
阿芹当然晓得姆妈做啥心烦,阿芹晓得大姐哪恁睏觉的:大姐睏觉不是平躺在床上,而是趴在床上,头朝一边歪,双腿后踢,脚掌朝天,像倒踢紫金冠那样。
姆妈曾经讲给阿芹听,婕婕是头生囡娪,宝贝伊,怕蜡烛包捆得太紧弄痛伊,包得老松,想不到大起来睏相嘎不好,还常常滚到床下头去睏。
“侬覅心烦,”阿芹劝姆妈,“现在大妹妹已经不大滚到床下去了,说不定再过两三年,迭个坏习惯彻底改脱了。”
“唉,小人生了多,一个个侪要操心,还有老二了,二妹妹,每年生冻疮,女小人么应该十指纤纤,伊的手指生了冻疮后长得像十根胡萝卜,难看伐,冬天,冷水热水侪不能碰,碰了冷水冻疮越发厉害,碰了热水么痒煞,咳!我给伊结的绒线手套,缝的棉手套侪不能戴,冻疮的脓水要粘在手套上,真正呒么办法…..;那个老三,三妹妹么……,”
仁仁一听,讲到三姐了,马上要轮到讲自家了,姆妈今朝心烦,被姆妈发现自家还呒么去梳洗,肯定会辣辣叫请自家吃排头,赶紧开溜。
仁仁看姆妈心烦,乖乖梳洗好,吃了早饭,搬只大方凳一把小椅子到阳台上写作文。
这是老师布置的回家作业,命题是“榜样”。昨天放学回家路上晶晶看了一眼仁仁讲:
“侬晓得我准备写啥?我准备侬,我觉得侬是我的榜样,阿拉爹爹姆妈也常常叫我向侬学习。”
“侬覅搞噢,侬写我做啥?侬要是写我,个么,我就写侬。”
就这样,今天,仁仁摊开作文簿开始写晶晶。
仁仁咬咬铅笔头想一条晶晶的优点,咬咬铅笔头写一条晶晶的优点。
天气暖热,客堂间落地玻璃门开着,仁仁闻到一股香味,不由鼻子翕动,嗯,好像是猪油渣的香味,仁仁侧头仔细再闻一下,是熬猪油的香味。
仁仁记得刚才在厨房间看到一大盆黄鳝,对了,姆妈炒鳝丝要用三种油:花生油、猪油和麻油。阿芹肯定在氽猪油了。
猪油渣的香味一阵阵袭来,搅得仁仁脑子木木的,晶晶的优点一条也想不出来了,作文句子也一句想不出来,写作文的心思一点也呒么了,仁仁看看已经写了晶晶不少优点,算了,不写了,结束吧,便另起一行,写道:“晶晶真是个好学生,是我学习的榜样”,随后画一个大大的句号,合上作业薄,塞进书包。嗨,晶晶的优秀品质好像写得有点少,有点马虎,仁仁心里闪过一丝对晶晶的歉意,不管了,捞猪油渣吃去。
“迭只馋猫鼻头哪恁嘎灵光,猪油渣刚刚出一点点香味道就跑来了!”阿芹看看仁仁,看看油锅里刚刚泛黄的猪油渣。
“哎,哎!看看清爽,脚旁边一盆黄鳝覅踢翻脱!侬覅来捣蛋啊!”姆妈正在杀黄鳝 ,看见仁仁急吼吼进来,赶紧喝住。
仁仁乖巧,会得看三色,见姆妈脸色不悦,晓得姆妈还有点心烦,仁仁明白姆妈要是生气了,绝对叫伊立刻离开厨房间,猪油渣就吃不到了,仁仁马上转身出去,拿来一只小凳子,塞到姆妈身下,轻轻讲:
“姆妈,侬坐了杀黄鳝,立勒吃力。”
姆妈正觉得脚有点酸,见仁仁拿来小凳子,高兴地讲:
“还是侬懂事体。侬是来讨猪油渣吃的,是伐?个么,奖励侬一勺吃吃。 ”
这句话说到仁仁心上了,仁仁开心地伸出手接过阿芹给伊的猪油渣吃了起来。
姆妈有一套专门杀黄鳝的家什:一块一头钉着一个铁钩的木板,一把骨质牙刷柄削成的“划刀”。杀黄鳝时,先烧一锅开水,水开后,稍等一息,水温约90度时倒入盛黄鳝的大盆,黄鳝立刻被烫得半死不活,姆妈讲不能用滚开的水,水太烫,黄鳝皮要烫脱。然后,姆妈食指与中指弯曲,像一把钳子,抓住一条黄鳝,把黄鳝按到木板的铁钩上,黄鳝下颌套在铁钩上,挣脱不了,姆妈用划刀从黄鳝头部往尾部笔直划下去,黄鳝剖开了,再在黄鳝身体两侧各划一刀,黄鳝的三菱骨完全与黄鳝肉分开,一条黄鳝杀好了。
“仁仁,看好,看我哪恁杀黄鳝的,将来就能吃到自家活杀的黄鳝了,不然只能吃小菜买的,死了不晓得多少辰光的烂糟糟的黄鳝。侬看,自家杀的黄鳝肉头多少结实……, ”
姆妈呒么听到仁仁答应,抬头一看,仁仁根本呒么专心看哪恁杀黄鳝,伊的两只眼睛看着阿芹身边盛猪油渣的大碗,
“教侬哪恁杀黄鳝,不看,只晓得吃!侬不好再吃猪油渣了,看侬嘎胖,再吃下去,大起来嫁不出去了!”
(图片取自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