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38弄 味精补脑
最近，晶晶有点不对头。
平常课间休辰光，晶晶总归跟仁仁几个女同学静静坐在教室里看看小说书，看看《少年文艺》《儿童时代》；有辰光白相白相糖纸头，拿好看的糖纸头压平，像集邮一样一张张夹到旧课本里，或者挑几张出来折成糖纸娃娃；有时白相白相掷小沙袋摸麻将牌，看啥人能在小沙袋落到课桌上之前翻好所有麻将牌。
这两天，晶晶一点白相心思也呒么，一下课就急匆匆先冲到洗手间，随后，再拿上小搪瓷杯去喝水。
仁仁看着晶晶一息息要去卫生间，一息息要去喝水，搞不懂了。
小学一堂课45分钟。晶晶离下课15分钟，就内急了，苦着脸在位子上晃来晃去，像钟摆一样。后排范国良看了心烦，索性把晶晶两根小辫子绑在椅背上：
“嗨，叫侬再晃来晃去，晃不清爽！”
下课铃响，晶晶起身冲卫生间，辫子绑在椅背上，起不来，头皮被抓得钻心痛，忍不住哇哇大哭。
吕老师狠狠批评范国良。不过，吕老师也觉得晶晶最近有点奇怪，找她个别谈话：
“最近，你上课非常不专心，老是看见你晃来晃去，你上卫生间这样勤，肾脏会不会有问题，让你爸爸妈妈带你去检查一下。”
晶晶回家一讲，阿康阿庚马上讲，伊拉也等不到下课就憋得慌，熬不牢身体晃来晃去，急着要上卫生间，老师批评伊拉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阿爷讲，伊也觉得怪，伊也老要用卫生间，但每次去，不是阿庚在里面，就是阿康在里面，或者阿彦在里面，卫生间“生意”好的不得了。
一家人都说最近嘴干、尿频、尿急。
阿彦讲，这几天的菜鲜得怪怪嗰，还加，几只菜侪鲜得一个味道，不好吃。
这是哪恁搞得？
阿爷叫来顾妈问，顾妈讲，小菜还是照老法子烧的，只是加了阿娘买来的味精。
“啥个味精，老太婆，侬搞啥个名堂啊？顾妈，去拿来让我看。”
顾妈拿来一罐味精，阿爷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再带上老花眼镜，仔仔细细看上面的说明，又倒了一点在手心上舔了一下，
“呸！呸！啥个怪味道啊！”阿爷端起茶杯喝茶漱口，“迭个啥东西啊？像药粉一样？”
“迭个么就是味精，街道卫生站张医生讲，中国天厨味精得了啥个世界大金奖，吃了对大脑发育老老好……。” 
“好了，好了，老太婆”，阿爷冲着阿娘发火，“那个街道卫生站张医生的言话好相信啊？伊拿味精讲得花好桃好，吃了补脑，侬就相信了？侬就叫顾妈小菜里拼命放味精啦？ 明朝伊讲老虫（鼠）药吃了长命百岁，侬也往菜里饭里放啊？！这种像药粉一样的东西，吃得嘴巴干煞，一天到夜要喝茶，我夜里起来好几趟！……老太婆，侬真正害人，我年纪大了，起来后就睏不熟了，翻来覆去，床单磨破也呒么睏着，两只眼睛巴瞪巴瞪张（睁）到天亮！……再讲，我毛八十的人了，还吃啥味精补脑，还要让大脑发育？！道理也呒么嗰！停！停！这几个小人，”阿爷用眼扫了一下一桌子孙子孙囡，转脸问阿娘：
“侬讲我程鹏飞迭恁聪明的人，我的兒子孙子会得戆伐？要靠吃味精补脑？！侬看看，老太婆，侬弄得伊拉一个个像得了急尿病，伊拉迭副样子还会得专心上课啊？！书还读得进啦？！顾妈，明朝，拿味精统统倒脱！”
阿娘呒么想到自家好心办坏事，害得一家老小不太平，还被阿爷狠狠吃了一顿排头，实在想不落，一肚皮委屈。
阿娘跟阿爷一样，非常看重读书。
那时，小学、初中、高中分区重点学堂，市重点学堂，考上重点学堂，就等于一只脚跨进大学校门了。
千万年来，中国人受孔孟之道影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根深蒂固，家家户户侪盼子女升大学，家家户户侪豁出命要送子女上最好的学校。 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思潮影响下，许多家长为子女买了全套初中高中数理化课外习题集，语文写作指导丛书，比如刘厚明的《作文知识讲话》《优秀作文选》等，甚至还买了当时盛行的俄罗斯数学家物理学家雅科夫·伊西达洛维奇·别莱利曼著的《趣味数学》和《趣味物理》。经济条件差，或者未能买到这些书的家长，借来这些参考书，下班后，在灯光下一本本手抄了给子女学习，真正拼命。 
138弄的家长当然不例外。
7号李家叔叔大兒子刚满两岁时，李家叔叔就开始详细了解附近幼儿园哪个好，南阳幼儿园好呢，还是一师附小幼儿园好。现在伊兒子读小学了，伊买了整套《十万个为什么》，《动脑筋爷爷》，每天给小孩读一，两篇，伊甚至还买了整套苏联出版的《趣味数学》，买好了初中，高中升学数理复习题汇编，伊讲：“买好放在屋里，心定了，省得以后买不到。”
这种氛围下，晶晶阿娘当然深受影响，晶晶阿娘不识字，为小辈买书方面出不了力。伊觉得读书要脑子好，想尽一切办法给几个孙辈读书人补脑子。好在，程家，从阿爷的阿爷开始，呒么一个人吃香烟，阿娘拿全家香烟票和自来火票跟人家换鸡蛋票，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给每个小人一只鸡蛋。
上次，阿娘看见仁仁姆妈天天从小菜场拎回一篮头蚕豆，一早葱油炒好给仁仁姐弟几个当早饭菜，据说蚕豆补脑还补钙，晶晶阿娘马上效而行之。
阿爷觉得蚕豆再好，毕竟是蔬菜，小人长身体应该多吃肉。吃肉，人才浑身有劲。
阿爷自家欢喜吃红烧肉，尤其老胖肉。阿爷讲伊自家呒么红烧肉吃的日脚，中觉睏醒，就觉到肚皮空痨痨。红烧肉吃了不会饿，小人长身体长脑子的辰光不好饿咯，要多烧红烧肉给伊拉吃。
但是，买肉要肉票。晶晶阿娘已经拿香烟票调了鸡蛋票，哪里还有票证换肉票？！阿娘只好红烧肉里加油豆腐，加百叶结，加烤麸……。狮子头里加荠菜，加黄芽菜。另外，多买些肉骨头炖炖汤给几个小人补营养。
阿娘听说，附近弄堂的一位妈妈每星期为在芭蕾舞学校读书的女儿烧蹄髈汤、脚圈汤、脚爪汤，补脚筋骨。据说，她女儿自从吃了猪爪汤，脚就像猪脚爪那样有力，跳芭蕾舞，脚尖一踮一蹬，一踮一蹬来得有力道，还加能“嘟，嘟，嘟”一连可以转廿几圈。阿娘觉得有道理，怪不得人人讲吃啥补啥，肝不好吃猪肝，腰不好吃猪腰，个么，买点猪脑给小人补补脑，不是蛮好，猪脑不凭肉票，笃定买。
阿娘关照顾妈每天买猪脑，烧猪脑：清蒸，红烧，汆汤，变了花头给晶晶、品品、阿康、阿庚吃，猪脑极为腥气，晶晶、品品、阿康、阿庚侪覅吃，每次都是捏着鼻子硬劲吞下去。连着吃了几天，阿康终于忍不住反抗了：
“好唻，好唻！猪脑再吃下去，变得跟猪猡一样戆了！” 坚决不吃。
阿娘一听，嚇了，真的，要是孙子孙女一个个变得跟猪猡一样戆，那不完了？赶快刹车！
（图片取自网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