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8弄 “岳家军”

          老大，老二，老四走后，阿爷日日夜夜想伊拉，晶晶阿娘讲伊的心跟着三个兒子一道到国外去了，其实阿娘自家也是迭恁。

          阿爷夜里睏不好，老是听到打雷声，跟好友景荣诉苦：“老大， 老二，老四怕到了外头不顺利，天天托雷公公带信给我！嗨！”

          景荣一听，一把拉住他，凑到伊耳朵旁，压低声音讲：

百万雄师过长江

         “啥个打雷，啥个雷公公，侬真阿木林不领世面，阿拉兒子讲解放军过长江了！打过来了！”

          “哦！真的？个么国民党要完蛋了？”

          “那还不是，恐怕快了，侬看看马路上乱哄哄的样子，十六铺码头侪是乘船滑脚逃跑的人，大哭小叫地抢着爬到船上去。”

          “将来不晓得哪恁，阿拉老百姓只盼有太平日脚过。”

         后来几天，夜深人静时，阿爷常常听到一阵阵“打雷声”，只要一有声响，马上披上衣裳到阳台上侧耳倾听。     

         晶晶阿娘讲：“去听啥啦？当心着冷伤风，管伊啥人坐龙椅，阿拉小百姓只要不做坏事体，半夜敲门心不惊！老头子好好睏觉，睏觉！”

         到了五月中下旬，“打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阿爷听景荣讲，解放军已经到吴淞口，到外高桥了，用不了几天就进上海城了。

          一天半夜，  晶晶阿爷被远处隆隆声吵醒，骨碌起身，跑到阳台上去听，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接连不断，阿爷坐不住了，想去看个究竟，阿娘不让伊去：

          “老头子，侬不想活啦！炮弹又不长眼睛嗰！侬不许出去！侬左脚跨出去，斩脱侬左脚，右脚跨出去，斩脱侬右脚！”阿娘发火。

          阿爷晓得阿娘向来开口辣哗哗，落手软塌塌，哪里会拿阿娘言话当桩事体！阿娘晓得阿爷勿会听伊，拿阿爷的鞋子囥脱，阿爷呒么办法了。

          天一亮，阿爷乘阿娘在汏手间，拿来鞋子，壮壮胆子，偷偷出门了。

         到了吃中饭辰光，阿爷跟景荣一道回来了，两介头老兴奋。有景荣在，阿娘也不能责怪阿爷，只听伊拉两介头一口一个“岳家军”称赞解放军。

         “老太婆，侬蛮好跟阿拉一道去看嗰。侬晓得伐，解放军进城不进老百姓屋里，统统睏马路上，5月份啊，农历还是四月份哦！老话讲‘不吃端午粽棉袄不能送’，夜里多少冷啊！伊拉统统睏马路，水门汀啊，呒么被头哦！……阿拉只听到过以前岳家军是迭恁嗰！看来解放军不简单！纪律严明！听马路两边居民讲，这点当兵的一点声音也呒么，伊拉早上出门才看到这些当兵的一排排睏马路上，这种军队厉害，绝对战无不胜！老太婆，侬真应该去看看！”

          后面几天，阿娘讲，阿爷的脚底板像搨了油一样，一息息溜出去，一息息溜出去，屋里一分钟坐不下来。

          阿娘慢慢不管阿爷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伊去，因为每次阿爷回来侪有交关新闻讲，阿娘要听。阿娘讲，老早不晓得更换朝代啥样子，想不到会得噶闹猛。

          阿娘给阿爷讲了心动。听说外面治安老好，一点不危险，正好要到静安寺亚细亚和旁边庙弄买东西，中饭吃好，拉上佣人顾妈就走。

          阿娘一路东张西望，咦，马路上哪恁呒么拿枪当兵的啊？人人不慌不忙，哪像打过仗啊？听亚细亚的伙计讲，昨日夜里，几个当兵的把这一带的马路统统冲洗了，连店铺的排门板也冲洗了：

         “侬看看， 阿拉的排门板汏得清爽吗？侬再看看马路，冲扫得清爽伐？”

          阿娘仔细一看，真的，南京西路从来呒么嘎清爽过！

        “伲老板一早看到，不好意思，” 那个伙计接着讲，“叫我去买了大饼油条肉馒头请这几个当兵的吃，伊拉随便哪恁不肯拿！客气唻！”

         回转屋里，阿娘把所见所闻告诉阿爷:

        “我跟侬讲啊，这些当兵真正纪律严明！”

        “是迭恁，当兵的哪恁样，当头的就是哪恁样，老早岳家军好就是岳飞好呀！”阿爷接口，“…….兵荒马乱嘎许多年，老百姓真正苦煞了！阿拉老百姓求啥？只求太太平平，平安就是福，对伐?”

        阿爷感叹。

          阿爷阿娘的左邻右舍，138弄邻居，138弄周边所有邻居，乃至整个上海城的居民侪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希望。

         接连几个月，不，不是几个月，而是在以后很长，很长的年月里，饱受天灾人祸磨难的上海人与全国人民过上了平平安安的日子，看到了希望，沉浸在进入一个全新社会的亢奋中。

（图片取自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