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8弄 安恬绿洲

         上班的读书的陆陆续续走后，138弄一片静谧。

          这是一条离软红香土南京西路不远，梧桐蓊郁小马路上只有十二幢花园洋房的短弄堂。

         弄口两扇铸花大铁门整天紧闭，屏障般挡开外界喧嚣，庇护着闹市中心这片安恬绿洲。平日里，铸花大铁门只有小汽车、三轮车、黄鱼车进出辰光才开启，大铁门旁的边门夜里关闭，日里虚掩，行人与脚踏车从这里进出。大铁门两边的磨石大柱子上原先凿刻着三个大大的颜体字，后来这三个字磨损脱落了，只有钉在墙端一角蓝底白字铁皮门牌上“138弄”三个字还看得清爽，大家就叫这条弄堂 “138弄” 了。

         铸花大铁门内，三排红瓦房顶，鹅黄色拉花水泥墙，三上三下花园洋房气派不凡。各家花园里的腊梅、翠竹、枇杷树、夹竹桃互不相让淘气地将枝枝桠桠伸出墙外；爬满围墙的赤红，鹅黄，玉白色攀墙蔷薇、淡雅清丽的紫藤花、暗香浮动的金银花，按季竞相开放争艳斗美，踏进熙阳沐浴，树影婆娑的弄堂，顿觉脱离混浊尘寰，坠入世外桃源，地上天宫。

        这片花园洋房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行长陈光甫为银行高层职员设计建造的住宅小区。

中国“摩根”陈光甫

         陈光甫早年留学美国著名常青藤联盟商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Wharton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思想前卫，作派开明。伊要求给银行高层职员设计建造的住宅小区一律按照西式花园洋房的规格，楼房按一门一户独居的三上三下花园洋房设计，楼房与楼房之间由车库隔开，是标准西式独栋花园洋房。          

         弄里前九栋楼外貌相似，内部结构有四种不同式样，但基调一致：一楼是客厅、餐厅、书房、厨房、客人卫生间、厨房后面是小天井和佣人卫生间。客厅和餐厅由一扇洞门隔开。餐厅靠厨房一侧墙安嵌一排上为玻璃柜下为拉门式的碗柜，中间有一个可开启的传递菜肴的窗口。餐厅与客厅的落地窗通向一个约12平方米的阳台。走下阳台的三级阶梯便来到一个中间草坪四周花坛围绕，面积约200平方米的花园。阳台阶梯一边连着一条由方形石板铺设而成通往汽车间的小径；二楼两间朝南房间，这两间房间的落地窗外是一个约10平方米的阳台，一间朝北房间，一间装有铸铁搪瓷大浴缸、汏面缸、抽水马桶的大卫生间；三楼的格局与二楼基本类同，只是仅一间朝南房有阳台。三楼上面是一个约20平米的俗称“箱子间”的储藏室。一楼与二楼和二楼与三楼的扶梯拐弯处各有一间约12平方米的亭子间。楼外与邻家相连的汽车间约15 平方米，停放一辆汽车绰绰有余。汽车间的大门是推拉式的大木门，门下方安装一排轱辘，开启或关闭时只需轻轻推拉即可，车库内有个汏车用水龙头。

       这条弄堂里的居民当然侪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职工。仁仁一家是最早搬进138弄的居民。

         弄堂笃底是两栋风格迴异，外墙由棕红与土黄两色耐火砖砌成，居住面积各为350平米的西班牙式三层楼洋房，房前大草坪中间有一个腰形荷花金鱼池塘，游鱗瀺灂，菡萏敷披，独成一景；底楼阳台一侧，鹅卵小径通往紫藤缭绕的六角凉亭；园内遍植牡丹、芍药、月季、玫瑰、绣球花、山茶花，四季花开不绝；园角桂花腊梅蓊藹，初春添色，炎夏遮荫，秋冬送香。

        这两幢房子的主人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资本家程鹏飞，仁仁好朋友晶晶的阿爷，大家侪叫伊“晶晶阿爷”。

         晶晶阿爷出身于宁波郊外一个贫窭渔村，幼年失怙，靠母亲种地养猪，替人浆洗缝补，含辛茹苦将伊抚养成人。晶晶阿爷深知母亲之不易，非常孝顺。

        十二岁上，晶晶阿爷在远房叔伯带领下，挑着被头铺盖到上海钱庄学生意。

        十八岁那年，母亲替他相中了一门亲事，来信讲“娶妻先看娘，嫁夫先看爹，贤妻旺三代，坏妻毁三代”。女方之母远近闻名聪慧贤淑之人，女儿教养得相当不错，已请算命先生看过八字，算命先生拍着胸脯保证女方乃相夫教子旺夫命，两人匹配，定能和睦相处子孙满堂，庚帖也已交换了，就等鹏飞回老家拜天地，只字未提女方长相。程鹏飞孝顺，母命赛皇令，尽管不知女方相貌如何，是否合意，哪里敢问？即使女方是独眼、驼背、翘脚也得依从，乖乖回乡成亲。

        大婚当晚，新婚夫妇一踏进洞房，程鹏飞急急掀起新娘盖头，定睛一看，新娘虽无天仙瑶姬姿色，但眉清目秀，面相和善，新郎倌程鹏飞一块石头落地；再请新娘子站起来看看，确信呒么少胳膊少腿，鹏飞喜出望外，禁不住双目润润，知子莫如母啊，从心底感激母亲！ 

        新娘呢，早在小姐妹相帮下，偷偷隔街仔仔细细观察过在小镇上购物的程鹏飞。程鹏飞两道剑眉，一对锐眼，高耸鼻梁，会看相的长者讲，这副面相精明能干，运势不错，新娘听了欢喜。     

         新婚五天后，程鹏飞只身一人急急赶回上海上班，拜托族亲日后护送母亲与妻子到上海。

        未期，母亲与妻子乘坐的船只遭到日本鬼子机枪扫射，其母当场惨殪 ，一船人几乎统统罹难，唯独其妻与船老大幸免。

         原本接母亲到上海过好日脚，却让母亲死于非命，程鹏飞听到噩耗，悲伤欲绝，怒火中烧，抄起一把菜刀要到外白渡桥杀日本鬼子，众人劝阻：

         “人家冲锋枪，侬一把菜刀有啥用？”

         “日本鬼子要了侬娘一条命，侬再去送条命啊？”    

          程鹏飞扔了菜刀，抱头痛哭，哭声悲恸凄惨，划破夜空。           从小听大人讲岳飞精忠报国故事，从小听大人讲戚继光抗倭事迹长大的程鹏飞岂会忘记国耻家仇！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弱国穷国遭外国强权蹂躏之苦、之辱、之悲。从此，积极参加抗击日本鬼子的各项活动，捐钱捐药，帮助运送物资支援新四军。

         其妻到上海刚安顿好，有人来介绍伊去内外棉纱厂做挡车工。程鹏飞一听，内外棉纱厂是日本乌龟开的工厂，立刻回绝，饿死也不去给日本乌龟做工！

         程鹏飞把沿街面房子的底楼腾出来开了一爿杂货店，让老婆掌店。 

         两人一个在外打工，一个在家做点小本生意，一年到头，起早摸黑，任劳任怨做生活，三，四年下来积蓄了一点铜钿。

         程鹏飞一直想自家创业，伊的确精明，既埋头苦干，又抬头看路——看“路子”，留心各种机会。

          一天，他听说，南洋人穿一种“星期袜”，穿一个礼拜就掼脱，这种袜子不讲究结实耐穿，只求透气，编织疏松，用料不多，通常用纺纱产生的下脚棉加工纺成的棉纱就可以了。“星期袜”需求量大，再讲，出口商品销售价格比一般袜子高，做得好，绝对是个发财机会。

        程鹏飞说干就干，立刻和上海，无锡，常州等地纱厂联系，低价购进废弃下脚棉，同时去袜厂学针织机的使用，去印染厂学纱线印染技术。三个月后，伊租借一个小作坊开工了。

         小小织袜作坊给程鹏飞一个展翅飞翔的机会，不到两年，程鹏飞买进地皮建造一家中型袜厂。

         从学生意，替别人打工到自家开厂，程鹏飞在十几年跌打滚爬中看到世事艰难，危机四伏，他觉得做生意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断寻找新机会。他看到新事物宽紧带（松紧带）深受消费者欢迎，市场需求量浩大，马上匀出资金开了一爿制作宽紧带的小厂。之后，看到印染厂利润高，又开了印染厂，他坚持开厂多样性，日后积累了资金又开了一家毛纺厂。

        天道酬勤，他精明、能干、勤奋、节俭，经营得当，资金蓰增，生意越做越大。

         江浙一带的人袋袋里有了铜钿，第一桩事体就是置田买房， 程鹏飞也不脱俗。再讲，日本鬼子投降了，不打仗了，过太平日子了， 程鹏飞想在上海造房子，伊看到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高级职员住宅小区地段不错，立刻买下了近邻的地皮。

         程鹏飞的算盘打得蛮好：造两栋，自己住一栋，一栋给兒子住，大家庭住在一起，有照应，乐融融。

（部分图片取自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