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二)
爷爷的房间在我们吃饭间后面。
常常见爷爷静静坐在茶几边品茗,看书,读帖……。
爷爷的茶几式样简朴,几上置一鸡爪枫附石盆景。
鸡爪枫飘逸多姿,色艳如火,灿烂如霞;高不及尺,树冠竑广,大有铺锦列绣之致;附石质朴古雅,傲立一侧,意境幽远。
茶几上方,两幅瓷板画高悬。
一幅,一老翁手捻美须,仰视山川,童子红泥小炉忙于烹茶,右上方一行草书:
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春茶比酒香。
另一幅,一老者轻摇蒲扇,眺望远方,书童竹编书箱低头理书,草书一行为:
盃沾花露留清香,案接云山检异书。
爷爷的异书就是他案桌上的一大堆古书与字帖。
爷爷读帖,一页可读半天。爷爷临帖,不用纸不用笔,食指沾些残茶水,长木板上比比划划,若有所思,若有所得。
我白相饿了,馋了,就去爷爷那里,他的橱里,抽斗里和饼干箱里有各色茶点,有咸有甜:绍兴香糕、芝麻薄饼、绿豆糕、熏青豆、筍脯豆、长生果、鸡子饼、花生糖、香榧子、小核桃、玫瑰印糕、苔条小麻花、松仁粽子糖、苏州豆腐干、三北盐炒豆、老城隍庙梨膏糖五香豆……。
爷爷读书临帖全神贯注,有时,我乒乒乓乓冲进他房里,他也没发现。我向他“报到”讨食吃的方式简单直接:他若在看书,我就用手遮住他的书,不让他继续看;他若用茶水在临帖,我就用手把他写的字一把抹了,留下一木板的水迹……,
“小捣蛋,又来了!”爷爷起身拿茶点给我吃。
爷爷教我读联吟诗,看帖品画,我哪有心思啊?凳子呒么坐热,吃完点心就溜,爷爷见状摇头:
“猢狲屁股!”
一天,爷爷给我看一本帖:
“这些字写得多少挺括!笔笔如刀砍斧劈,铿锵有力,坦坦荡荡!侬看看!赞伐?”
我摇头,墨黑纸上一排排白字,有啥好看?!
“这些言话意思也好。” 爷爷晓得我戆,叫我坐好,递给我一碟子点心,一句句解说给我听,还讲了写字人的故事。爷爷讲,外国人欢喜中国的茶叶,瓷器和丝绸,原本用银子来买,后来外国人用鸦片来调,中国的茶叶健身的,外国的鸦片是毒品,多多少少中国人家被害的家破人亡!……这个人厉害,在广州烧鸦片!
我似懂非懂,爷爷滔滔不绝地讲,我津津有味地吃。人家和尚念经,有嘴无心,我也是有嘴无心,无心听,有嘴吃。
爷爷瞧着我这副没出息的馋相,连连摇头。
爷爷讲,饮茶要静,独品最佳。其次,两三好友,雅静之处,细点清茗,悠悠䜩䜩。
伊饮茶时,却留我在一边,伊欢喜我“捣蛋”。为留住我,爷爷拿出茶点“笼络”。有好东西吃,我当然“坐得住”了!自此,爷爷隔天就要出去为我这个“天吃星”买好吃的。
姆妈听说,大呼:“爷爷房里大老虫(大老鼠)钻进哉!”
我不管姆妈讲,我晓得姆妈“怕”爷爷。有爷爷庇护,我照样冲进冲出到爷爷房里去“骗点吃吃(姆妈的话)”。
奇怪的是,每次我白相得满脸赤红,满头大汗,一踏进爷爷的房间,于阵阵茶香中,马上心静汗敛,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这可能是茶的神力。
(部分图片取自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