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
年糕
一早，酿雪彤云，蓄势敛气，悬挂泯然天际，未及旋踵，铺天盖地，浩浩荡荡，携茫茫雪霰滚滚而来。
落雪了，年底了！
西人喻急景凋年如 toilet paper，when it is near its end, it runs faster，直白诙谐，逼真到位，确实，越到年底，日脚过得越快。
手机铃响，上海微信：“降温了，今朝吃年糕汤，暖热点。等落雪，等过年！”
嘉平版“千里共婵娟”，戋戋数字，直抵心扉！长长远远呒么在上海过年，长长远远呒么吃上海的年糕了！
脱苦菜（塌苦菜）
小辰光，迭样的隆冬天气，常朝顶着瑟瑟寒风，冒着密密雪霰，跟在姆妈身后去买还呒么被霜雪冻坏的青菜、塌棵菜、黄芽菜，买过年时节供应的年糕…..。
该个辰光，年糕凭票证购买，姆妈总归挑比较干的，分量轻些，可多买一两根。有时，姆妈会买一根出笼不久，湿漉漉，热腾腾，软塌塌的年糕。回到屋里，姆妈一面关照阿拉用药水肥皂汏手，一面拿这条还火火热的年糕切成几段，分给阿拉一人一份，教阿拉像捏橡皮泥那样把年糕团捏成宽宽扁扁的条状，撒上一层薄薄绵白糖，卷好包好，做成年糕糖卷。迭样的年糕糖卷滴滴糯蜜蜜甜，交关好吃。有辰光，姆妈在年糕糖卷里加一些石臼舂好，准备包宁波猪油汤团的黑芝麻，年糕糖卷顿时升级，咬一口满嘴芝麻香，味道远远超过豆沙芝麻双酿团。
姆妈还教阿拉烘年糕：将一条年糕切成三段，再横剖成三爿，整整齐齐排列在自家用铁丝拗制成的烘面包铁夹里，搁在炉子上烘烤。年糕片受热软软“瘫”在铁夹里，一息息功夫，年糕表面出现一粒粒小白点，再过一息息，小白点变成一个个小气泡，年糕片烤热了，小泡泡开始像青蛙肚皮鼓起来，越来越大，几个小泡泡连成一片，整片年糕胀成半透明的大泡泡，“噗”一声，气泡破了，喷出一股焦香直冲鼻际，这时赶紧将年糕片移开炉火，打开铁夹，撒上白糖，趁热下筯，年糕表层焦脆，里层绵软，糯中带韧，稻香扑鼻。
这是阿拉小辰光冬日放学后的美食！
点心吃好，功课做好，姆妈派任务：拿叠成“井”字形的一饤饾一饤饾年糕一条条掰开，把“样子比较平直”的年糕拣出来，姆妈要用来切年糕丝和年糕片。
姆妈执爨勤黾主馈讲究，深谙“your eyes eat first ”的真谛，姆妈讲色、香、味不仅仅指菜肴的颜色味道，还要求每种食材的样子周正划一，搭配协调，丝归丝，片归片，块归块，整整齐齐。此外，盘碟碗盏、筯匙桌布等都要配套配色，整洁悦目，楚楚有致，雍雍容容。不然，杂乱无章，胃口倒光！
我家炒年糕的主要配料是韭黄、冬筍、肉丝，姆妈严格规定炒年糕必须把年糕切成与韭黄形状匹配的年糕丝。
切年糕丝颇费功夫：先将一条年糕切成四段，每段横剖成四爿薄片，再把薄片切成与韭黄差不多粗细，长约二公分的细丝。其他的食材如五花肉或里脊肉、或鸡胸脯肉，冬筍、火腿等都相应切成同样长短粗细的细丝，这样，各种食材受热拌和均匀，更加入味。
炒年糕食材的挑选与处理也有讲究：年糕最好用老亲戚从浙江托人带来的，当年新米做的宁波年糕；韭黄要挑新鲜挺拔的，韭黄茎部要先用刀一剖两，再切成段，翻炒时易爆出韭黄香味；肉丝或鸡丝切好，先要拌上菜油，让肉丝或鸡丝“吃足油”，再拌生粉，下油锅翻炒时，肉丝内的菜油受热急速膨胀，把肉丝“弹松”，肉丝“吃口滴滴嫩 ”；冬筍要挑选浙江山区出产的驼背紧鳞、金茸白芯，人称“金衣白玉”的嫩筍，炒年糕丝只用冬筍上半部“嫩头”，靠近根部的“老筍头”熬汤，炒年糕时少许淋一点，免得年糕丝太干；如果要加些黄芽菜，一定要用纤维细、菜帮嫩、味鲜甜的胶东黄芽菜的嫩菜心；如果加火腿丝，火腿要事先焯一潽，去掉油味。
这样的炒年糕，食材整齐，色彩清丽：晶莹雪白的年糕丝配上雏黄色嫩韭芽、玉白色冬筍丝、珊瑚红火腿丝、红白相间肉丝，隽雅秀逸，朗朗上桌，四座生芳，令人食欲大振。
有辰光，姆妈用自家瓶菹的雪里蕻咸齑和肉丝，筍丝一道炒年糕丝。有辰光，姆妈用野荠菜，或新豆苗代替韭黄炒年糕。这两样时鲜菜，一入油锅变成细长条，碧绿生青衬托白色年糕、玉色筍丝、粉色肉丝与绛色火腿，斯文清秀，讨人欢喜。
年糕丝切好，姆妈开始切年糕片，一部分用来烧年糕汤，一部分晒干后用来爆年糕片。
年糕片一般都切成三毫米左右厚薄。样子周正的年糕片挑选出来，留在年初一一早烧赤豆年糕汤，讨个高升出头好口彩。 
切剩下的年糕边边角角碎料须在小年夜前用脱，不能放过年，通常在掸年尘大扫除的日脚用来炒年糕或烧年糕汤。
切好的年糕丝和年糕片分别放入灌满清水的大甏里，置于通风阴凉，早已挂满风鸡、板鸭、酱油肉、青鱼干、鳗鱼鲞等年货的汽车间一角备用。每隔一两天换水，防止年糕变质。
寒假前期末大考时值冰冻三尺腊月天，姆妈用冬筍根部的老筍头和肉骨头熬汤加上“脱苦菜（塌棵菜）”烧碗脱苦高升年糕汤，让阿拉吃了浑身热乎乎地去考试。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姆妈在阿拉的年糕汤里放一只春节里留存的蛋饺，预祝阿拉新学年各门功课成绩佼佼。
……
真希望永远，永远能站在姆妈身边看姆妈切年糕丝年糕片，吃姆妈烹饪的炒年糕和年糕汤。
儿时的上海，儿时的年糕，儿时的过年，早已 “follow the River of No Return，swept on forever to be lost”，却永远忘怀不了！
狐死首丘，岁杪之际，望乡之客想上海，想得寸寸肠断。
（部分图片取自网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