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铜仁路 （八十二）噱头与蹩脚
上海人讲卖相，讲究“噱头，噱头，噱勒头上，蹩脚，蹩脚，蹩勒脚上”。
上海人嗰噱头当然第一从头发开始，头发一定要梳得一丝不乱，山清水秀。
金刚石发蜡
许多上海男人家都有一小罐“金刚石发蜡”，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挑一小厾在头发上，用细纹木梳把头发一排排先从左梳到右，再把头发一排排从右梳到左，来回要梳好几遍，一直梳到发蜡均匀地涂在每根头发上，梳到每根头发鋥鋥亮，油光光，苍蝇都立不牢脚。
“季根法（几根发）先生”
有的男人可怜，头上呒么几根毛，上海人称伊拉“季根法（几根发）先生”。“季根法先生”们尽管呒么几根毛，噱头还是要的。
“鞋搭攀”发型
女鞋上有根鞋搭攀，从一头搭到另一头
可以讲呒么一位“季根法先生”舍得让自家的秃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伊拉一般梳只“鞋搭攀”发型，把靠近耳朵上端的一撮头发留得长些，搨上发蜡，把这一小撮头发像系鞋搭攀一样从一边“搭”到另一边，盖住整个秃顶。这种“鞋搭攀”发型不容易梳，发蜡不能搨得太多，弄得整个头顶油光光，也不能太少，这撮头发“油水”呒么吃饱，不高兴起来在头顶心上翘起来，不是事体！“季根法先生”为使自家头顶上的几根毛像像样样，每天睏觉前戴好压发帽，尽管秃得不剩几根头发需要压；早上起来对着镜子梳啊梳，照啊照，把“鞋搭攀”弄服帖。言话讲过来，“季根法先生”的发蜡不大费，伊拉一小帽罐“金刚石发蜡”可以搨廿几年了！
与外国人相比，中国男士的头发基本“长势良好”。外国男人秃顶更多。伊拉的办法通常是将前端两侧留长，根据各人的头型往后梳齐，用定型水固定；或者将靠近后脑勺的头发梳向前额，再来个180度大转弯，梳到头顶心，将秃顶盖牢，这种发型叫“头发搭桥（comb over）”，梳迭种发型发蜡和定型水要花费兆兆番。这种发型脑后部分蛮像鸭子尾巴，上海人叫这种发型“鸭屁股”。
以前的卷发工具
用发筒把头发一缕缕卷好，戴上发套，整个脑袋老远看过去像只大轴承
女士们在头发上下的功夫当然还要深，夜到睏觉前，先在肩上披好一大块旧围巾，用篦子把头发上的头皮屑篦脱，头发弄清爽了，再拿卷发筒把头发一缕缕卷好，戴上发套，整个脑袋老远看过去像只大轴承。第二天一早把头发从一个个发筒上“解放”出来，按自己的喜好，梳成“大波浪”、“爆炸头”、“菊花头”、“BOBO头”、“清水挂面”、“小波浪”、“梨花式”、“手推蛋卷式”……，伊拉拿着烫发棍吹风机，对着镜子前头烫烫，后头吹吹，横照竖照，梳过来梳过去要弄老半天唻。
讲究“噱头，噱头，噱勒头上”的上海人对剃头师傅蛮挑剔，挑理发店有讲究，坍版的理发店是不去的。
通常大家叫的“南京理发店”现在叫“南京美发公司”了
南京理发公司创始人懂得上海人，1933年伊挥挥大袖头，大手笔地从美国引进全套理发设备，建立了上海规模最大，设备最齐的特级理发店，轰动整个上海城，达官贵人名媛明星纷纷慕名前往，一时爱面子的上海人都以在南京理发公司理发做发为荣。至今，一些老上海仍然是理发非去“南京”不可。
南京理发店斜对面就是王家沙
爹爹姆妈喜欢去“南京”理发，不为面子，只为“南京”就在王家沙斜对面，万一排队等理发辰光长了，“里厢头（肚皮）”唱空城计了，到对面买只猪油豆沙包，吃碗小馄饨，来客小笼包交关方便，味道又好，何乐不为。
理发烫发往往要等很长辰光
在爹爹姆妈的影响下，我也欢喜去“南京”，买好牌子关照柜台小姐一声，抬腿就到王家沙享口福去了。另外，我欢喜“南京”还因为其店堂宽敞干净，师傅技术娴熟，尤其，汏头发的师傅按摩拿捏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早已消失的白玫瑰理发店
不过遇到理发等候人太多时，只好将就些到陕西路口的白玫瑰去。可惜现在白玫瑰已经消失。
电影《女理发师》的广告
记得有一次，听见隔壁张家姆妈在后门口跟姆妈讲：“……今朝‘南京’人多得兆兆番，王丹凤勒嗨‘南京’体验生活，学生意！做头发的人比平常多交关。阿拉大家侪老老远偷偷交看伊，我已经勒嗨做头发了，从镜子里看伊，演员到底是演员，人漂亮，一举一动看上去老适意嗰…….。”
原来著名演员王丹凤为了演好喜剧片《女理发师》中的主角，特地到“南京”拜特级理发师刘瑞卿为师，到那里去“体验生活，当学徒，学生意”。消息传开，去“南京”理发剃发的顾客明显增加。好在那时围观行为是被人瞧不起的“没有教养的大惊小怪，戆噱噱行为”，没有“追星族”围观围堵现象，南京理发店还能正常营业，不过，顾客还是要比平时多，店堂也拥挤得多，最后只能请王丹凤“回家自学成才”了。
头发理好，有了噱头，马上想到不能蹩脚。
不少上海人买皮鞋贯彻一条原则：“女蓝棠，男博步”，女士走出“南京”去蓝棠兜兜看看，男士抬脚穿过马路拐进博步。 
博步皮鞋店
南京西路博步皮鞋店以前是一家男鞋专卖店。博步采用镶边，拼接，刻花等工艺使单调的男鞋大放异彩，深受男士青睐。
博步男式皮鞋质量一流
好友阿亮非常讲究外表和衣着，“噱头，噱头，噱勒头上，蹩脚，蹩脚，蹩勒脚上”是他的口头禅，座右铭。伊的头发总归梳得一丝不乱油光锃亮，日里厢是反光镜，夜里厢是照明灯。伊的皮鞋绝对擦得弹眼落睛。大家讲伊：“阿亮，阿亮，从头亮到脚”。
阿亮的皮鞋侪是博步的高档牛皮皮鞋。伊的信念是，男士脚蹬博步才有派头，才能昂首阔步。他是博步的忠实顾客。
有一天，伊忿忿地对我讲：“博步现在竟然用猪皮做皮鞋了，上面侪是一点点麻皮！”
怪不得这段辰光菜场里只卖剥皮蹄髈剥皮肉！原来猪皮拿去代替牛皮做皮鞋皮包了。
剥皮蹄髈
阿亮为呒么牛皮皮鞋烦恼，我为吃不到带皮蹄髈苦恼。吃肉就要吃带皮的肉，尤其是蹄髈，呒么皮的红烧蹄髈红烧肉有啥吃头？！
猪皮皮鞋的价格比牛皮皮鞋便宜，比较实惠，但猪皮的毛孔实在大，猪皮皮鞋上面侪是“麻点”，看上去粗糙，没有牛皮皮鞋好看。猪皮这个缺点平时吃红烧肉红烧蹄髈时哪恁呒么发现！
过了一段时间，阿亮告诉我，伊经过几次尝试，终于试验成功了一个改进猪皮皮鞋卖相的“先进方法”。
以前用面粉做的浆糊和搨浆糊用的刮刀
刚开始，伊在猪皮皮鞋表面薄薄涂一层伊姆妈做鞋底硬衬用的浆糊，等浆糊干了再搽一层皮鞋油。伊讲，搽上鞋油之后，“麻皮”呒么了，完全可以冒充牛皮皮鞋，问题是浆糊干透之后会开裂会剥落，像“牛皮癣”一样，相当难看，伊花了好半天才把皮鞋上的浆糊汏清爽。
彩色蜡笔
后来伊看到外甥女用蜡笔画画，来了灵感。伊拿蜡笔放在太阳底下晒软，用蜡笔将鞋面上的“麻点”填平，再搽上皮鞋油，伊讲这个办法灵光。
阿亮心好，热情地把这个“先进方法”教给我们大家，鼓动我们仿而效之。我反正没有试过，不晓得效果哪恁。但是，这以后哪怕阿亮穿的是嘀嘀呱呱的博步的真牛皮皮鞋，大家都忍不住好奇地问他：
“这双啊是用蜡笔搨过嗰？”
“……嘿，好人做不得！”阿亮连连摇头。
（图片取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