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铜仁路 (六十八)柜台猢狲与外国面孔

          富丽绸布店不在十字路口的拐角上,而在南京西路,泰昌食品店旁边,当中还隔了一家高档童装店——伍善记童装店。从陕西北路到江宁路那段南京西路,以前除了伍善记,富丽绸布商店,还有一家日用品调剂商店,一家中国人民银行,一家小小的文具店和一条比较高档的新式里弄“安乐村”。小学同班一位男同学就住在弄底的一栋楼里。那时,从伊屋里二楼的朝北窗可隐隐约约看到新成溜冰场里溜冰的男男女女。

以前的布店

“半身照”

           对富丽绸布商店印象深,因为同学的姐姐勤勤呒么考上高中,又不肯去新疆建设兵团,读了几年“嘉利顿(家里蹲)大学”——做了几年社会青年,后来被分配在富丽绸布商店“拍半身照”——当营业员。营业员通常站在柜台后面,半身被柜台遮住,半身露在柜台上面,所以得雅号“半身照”。

商店营业员常常要踩在凳子上为顾客取货

商店一角的收银台

           那时工作单位分几个档次,第一档是国营全民单位,第二档是大集体单位,排在后面是街道工厂和生产组等。这几种单位福利条件不一样,大家自然都争取到福利最好的国营单位去。富丽绸布商店属国营单位,能够分配在那里当营业员是非常幸运的,因而那天,勤勤兴高采烈地来报喜,自我调侃:“阿拉明朝起勒嗨富丽拍半身照啦,阿拉做柜台猢狲啦!倷大家买布来寻我。”    

以前,营业员收了顾客的钞票与布票、粮票或糕点票等,开好发票,把它们折叠好,用铁夹夹好,用力一推,铁夹顺着铁丝移动到账台,收银员点清钞票与票证后,把找头与发票用铁夹夹好,再用力一推,铁夹就移动到营业员一边。这是最早的“移动支付”!是名副其实的“移动支付”!

           所谓“柜台猢狲”,是营业员对自己的戏称。那时没有信用卡,买东西都付现金,几乎所有商店的一角都有一个高高的收银台,上面端坐一名收银员。收银台上面悬挂一个半圆的铁圈,上面系着一根根铁丝,铁丝放射式地拉到商店的各个柜台,扣在柜台一边的墙上。营业员收了顾客的钞票与布票、粮票或糕点票等,开好发票,把它们折叠好,用铁夹夹好,用力一推,铁夹顺着铁丝移动到账台,收银员点清钞票与票证后,把找头与发票用铁夹夹好,再用力一推,铁夹就移动到营业员一边,营业员将找头与发票以及所购物品交给顾客,一笔生意就完成了。这种支付方式:钞票、布票、糖票、粮票、糕点票在店堂里,顾客的头顶上沿着铅丝移动来移动去是最最标准,最最名副其实的“移动支付”哦!是移动支付的鼻祖!

最最早,最最标准,最最名副其实的“移动支付”!

           为了不妨碍店堂内来来往往的顾客,这些铁丝一般挂得老高,个子矮小的营业员不得不借助小凳子爬上爬下,有时发票铁夹”半路抛锚”,卡在铁丝中段,高高悬在店堂中间,需借助小木梯爬上去取;另外,有的货架比较高,营业员也要踏着小梯子,方凳子为顾客取商品,常常爬上爬下,营业员称自家“整天像猢狲一样爬上爬下,是柜台猢狲”。

营业员“刀下留情”绝对可以多买到二两肉!

           勤勤有工作确实是个喜讯,一是她的前途有着落了;二是布店若有覅布票的零头布,她肯定会通风报信关照阿拉大家去买;三是到她那儿去买布,她会“手下留情”丈量得宽松些。那时,有的营业员帮朋友熟人量布时,布不是紧贴丈尺,而是松松地荡在丈尺下面,这样一丈布就可能变成一丈零一寸或零两寸,甚至零三寸。如果营业员用丈尺量布时,利用布的伸缩性,把布头拉得紧紧的,那么一丈布实际上可能只有九尺九寸,或者更少!那时凭布票买布,少一寸一厘性命交关!大家为了多买点布都买两尺七寸的阔门面布,而勿买两尺四寸窄门面布,营业员丈量时手抖一抖,相差不是一点点!

           同样,肉摊头的营业员秤肉时,秤杆朝上稍稍翘翘就多一两二两肉了!那时“认得”营业员交关重要。所谓“认得”,就是和营业员是熟人或朋友,或者其他特别原因。

           当然,这对于不“认得”营业员的人,比较内向,不善于“搭讪”的人来讲蛮不公平。还好,那时的社会风气比较好,没有送礼送红包等歪风邪气。再则,大家基本上都是就近买菜买布买商品,日久天长一来二去几乎人人都和附近菜场或商店的营业员“混熟”了,营业员一般也比较理解体谅大家的处境,比较“手下留情”。

           讲起营业员“手下留情”的事体,记得,以前单位有位同事是混血儿,长了一副外国面孔,阿拉大家叫伊“外国人”,“外国先生”,也有人跟伊开玩笑,给伊一个绰号“阿混”——混血儿的简称。那时上海滩外国人少,蛮稀奇。伊去买东西时,营业员看到伊这张外国面孔,对伊不是一点点“手下留情”。伊告诉阿拉:

           “我买肉,买豆制品几乎覅票的,阿拉这张外国面孔一上去,伊拉(营业员)就笑了,伊拉侪欢喜跟我搭讪,一面跟我讲笑话,一面朝我篮头里掼肉,掼豆制品。

           回到屋里,跟老婆一吹,阿拉老婆就拿每天早上买小菜的生活掼给我做了!阿拉作孽啊!从此每天六点钟起来,呒么睏过一天懒觉!

           伊显得得拿出一副绒线手套,“……这是阿拉老婆给我结的,给我早上买小菜戴的。喏,还有盐水瓶,伊医院里掼脱嗰,拿来当热水袋焐手交关灵光。伊花我呀,怕我不高兴起来掼纱帽!嗨,老婆老精嗰,老狐狸嗰!” 

医用输液盐水瓶

            “外国先生”心底蛮善良,也蛮健谈。伊讲:“阿拉交关豆制品票侪送给隔壁生糖尿病的邻居了,伊拉靠医生证明可以多领一些豆制品票,总归不够嗰。” 

           有一天早上,休息辰光,“外国先生”讲:

           “阿拉想起一桩好笑事体,倷想听伐?” 

新鲜猪肝

            还没有等大家回答,伊开始讲了:

            “在老单位时,有一天车间里的两个工人轧伤了,要大家献血,我是O型血,我献了交关血,医务室开了证明,让我去买猪肝吃,菜场的阿姨对我这个‘外国人’向来特别手下留情,给我交交关,我其实根本不吃猪肝,统统给了那两个受伤的工人。伊拉两介头老感激,跑来谢我,我对伊拉讲:

           ‘谢么覅谢了,阿混么覅叫了。倷两介头现在也是混血儿了!跟我脚碰脚,侪是标标准准的阿混了,还加,倷跟我还有血缘关系哦!’

           伊拉两介头后来对我交关好,一口一声“阿哥,阿哥”叫我。伊拉一帮子小兄弟也老尊重我,常常跑来看我,厾根香烟给我一道抽抽!我香烟瘾头就是给伊拉一根两根厾出来嗰!”

 

(图片取自网络)

 

You may also like...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